地狱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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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光飞逝,转眼间,尼墨已经照顾白泽四个月了。白泽的睡眠时间越来越接近常人,食量也日渐增长,甚至连个子长了不少。尼墨做按摩时,能清晰感觉到白泽健康了很多,再不是当初那个干瘦虚弱的小可怜了。



    时间:星历7025年,9月7日,清晨



    地点:紫阳学院,孤楼6F



    今天是开学典礼,对尼墨、愚翁和苏来说意义重大。



    尼墨从睡梦中醒来,怀里的温暖触感让他很意外——是白泽。她是在尼墨熟睡后,悄悄钻进来的。之前也发生过类似的情况,只是白泽从未这么主动过——直到尼墨起身时,还紧紧攥着他的衣角。



    尼墨心中遗憾,一边给白泽做按摩,一边埋怨自己太蠢:『真是笨死了,假装没醒,多抱一会儿多好啊。』



    白泽的状态有些奇怪,尼墨给她按摩了好久,她才松手。



    尼墨起床穿衣洗漱时,白泽就安静地蜷在床上看着他。等尼墨洗漱完毕,背起包准备下楼时,又跑来拉他衣角。



    “是哪里不舒服吗?”尼墨担心地看着她。



    白泽先摇了摇头,但紧接着又点起了头。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撒娇?』尼墨心中偷乐,表面上却假装不知:“来,让我摸摸看,发不发烧。”



    白泽赶紧后退了一步,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靠了过去,拿住尼墨的手,贴在额头上。



    触手微凉,尼墨故作奇怪:“嗯……”



    “……”白泽赶忙将手拿开,向后缩了缩。



    就在这时,学院的钟声响起。



    “糟了,要迟到。”尼墨揉了揉白泽的头:“忍耐一下,开学典礼一结束,我就回来。”



    怎料话音刚落,白泽就趴在地上,蜷成了刺猬状。这突如起来的动作,让尼墨吃惊不小,他已经好些日子没见白泽这样过了。自那次雷雨之后,白泽虽然爱闹别扭,但精神状态一直很稳定,今天又是晴空万里的好天气,理不该如此的。



    尼墨觉得她不像在撒娇,虽然很想陪在她身边,但今天的开学典礼实在太重要了。



    “对不起,今天对我真的很重要。等事情一结束,我立刻回来。”尼墨说完,转身迈步下楼。就在他下到一半楼梯时,始料未及的事情发生了——



    “求……求……”白泽的声音嘶哑而脆弱:“尼……墨。”



    尼墨大吃一惊,立即转过身上楼。眼前的白泽正蜷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尼墨毫不犹豫地甩开背包,小心翼翼地将白泽扶起,搂入怀中。



    白泽紧紧抓着尼墨胸前的衣褶:“不……要……丢……下……白——”寥寥几字,却如夏蝉坠亡时,那最后一声虫鸣般无力、绝望。



    白泽耗尽最后一丝气力向尼墨求救,随后便晕厥在他怀中,呼吸越来越弱。恐惧如蝗灾一般由尼墨心中漫延开,当白泽小小的手掌从他胸前无力滑落时,他的世界也随之分崩离析。



    当恐惧完全吞噬心灵,悲伤亦不复存在;生命由此停滞,将时间变作囚笼,世界亦狭隘得令人窒息;当感知慢慢冻结,自我亦被抽离出身体——尼墨再次堕入那漆黑的深渊梦魇……



    时间:星历7025年,9月7日,黄昏



    地点:孤楼,6F



    这次坠入深渊梦魇,并非以前那样。尼墨从恐惧的极点警醒,而仿佛摔到了深渊之底,背部着地的刹那,他从噩梦中惊醒。



    白泽正躺在他怀里,气息均匀地睡着。房间里多了个人,是上次那个戴刀的园丁。



    此刻,她正背对着尼墨通电话:



    “大个儿醒了,小的还在睡。”



    “指标正常。”



    “……”园丁又像上次那样被问了个问题,她转过身来看了看尼墨。



    “变态、城墙脸。”园丁说着,甩了甩另一只空着的手。电话里同时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还是上次那个男的。



    这次园丁没有多费口舌,直接挂了电话,转过身来看着尼墨:“你瞅啥?”



    “她怎么样了?”尼墨低下头,担心地看着白泽。



    “之前休克,现在已经没事了。”



    “谢谢你。”



    “没什么事,我就走了。”



    “那个——”尼墨欲言又止。



    “干嘛?”



    “我的脸为什么这么疼?”尼墨心中纳闷:『难道刚刚我摔到深渊底时,是脸着地的?这梦境也太真实了吧。』



    “我打的,怎么了?”园丁理直气壮地揉了揉手腕。



    “没、没有,谢谢你。”尼墨本想朝对方微笑,但脸颊稍微一动就疼得厉害,结果笑得非常难看。



    “抖M,死变态。”园丁一脸厌恶地撇了撇嘴,然后背上药箱就下楼去了。



    园丁走后,尼墨依旧搂着怀中熟睡的白泽。房间里被点了熏香,味道有点呛鼻。尼墨的身体渐渐恢复知觉,恍惚的精神也重新集中。



    自被杰森救起后,直至此时的所有记忆,正被尼墨一点点唤醒。他细细体会着内心感受与变化,陷入沉思:



    从海滩醒来的那一刻起,失去所有记忆的他,其实时时刻刻处于不安之中。没有精神支撑,常常处于恐惧之中,害怕自己会突然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当他想要寻找过去时,面前终是那漫无边际的虚无死寂,犹如深渊梦魇。



    『孤单疲惫如恶魔耳语,蛊惑着伤痕累累的自我:‘你已经太累太累了,放弃挣扎和抵抗吧,唯有死亡能将你从无尽恐惧和痛苦中解脱出来。只需纵身一跃,坠入深渊,便能散作虚无,永远不再痛苦。’』尼墨回忆起《天神陨落》中,查拉图斯特拉所描述的深渊梦魇。虽然自己经历的悲伤苦难,不及大贤者万分之一,但此时此刻,他依旧感同身受——『这里,天堂无门。这里,咫尺地狱!』



    杰森是第一个将尼墨从这深渊边救离的人,但那只是暂时的。没过多久,尼墨又被孤单恐惧,拉扯回深渊悬崖。再次将他救离的是阿伦,然后是愚翁,再接着是小艾,苏,百草氏,园丁甚至是罗莎。但不论尼墨被救离多少次,最终都会伤痕累累地回到深渊前,独自对抗那无穷无尽的脆弱卑微与绝望无助。



    尼墨一度以为,这世上能将他救离深渊悬崖的会是苏和愚翁。然而直到今天早晨,他才意识到那深渊边上还有另一个人,那人和他一样孤单无助。每当尼墨回到深渊前时,那个人总是默默地陪着他,和他一同抵抗恐惧。她就在这里,一直一直,一直都在,在尼墨的身边——她,就是白泽。



    尼墨回忆着与白泽相处的点点滴滴,看似是自己在照顾白泽,但真正被慰藉的却是他自己。当他感到孤单时,能看到白泽就在身边;当他感到不安时,能接触到彼此的温暖;当尼墨做错或说错什么时,白泽至多是沉默一会儿,但她绝不会推开尼墨,更不会逃离尼墨。



    就在几天前,白泽意识到尼墨可能要离她而去。她沉默;她闹别扭;她偷偷把尼墨的书藏起来;她小心翼翼地亲近尼墨。



    『她竭尽全力地表达着自己,而我却视而不见。』觉察至此,尼墨顿感羞愧,心中自责,不能自已:『我伤她这么深,或许她会同罗莎一样,再也不想见到我了。』这念头一经唤起,便萦绕心中,久久不散。恐惧与悲伤纠缠着尼墨,他再一次被拉扯到了深渊崖边,脆弱无助。



    尼墨痛苦地低下头去,看向白泽。白泽的头轻轻靠在他胸前,小手依然揪着他的衣袖。尼墨再次被白泽的不离不弃所感动,看着她如此恬静,担忧和恐惧渐渐散去。心中万千情愫,最终凝作泪水,滴落在白泽的脸颊上。



    白泽被泪滴唤醒,看向尼墨,伸手轻轻触摸他红肿的脸颊:“疼?”



    尼墨摇摇头,握住她的手:“对不起,对不起。原来你才是我的天堂,而我……却成了你的地狱。”



    白泽慌忙摇了摇头,摊开尼墨的手掌写道:



    『强烈的情绪能改变世界。当巨龙降临……』



    白泽的手有些颤抖,尼墨将她紧紧拥在怀里,哽咽着将她想写的诗,说了出来:



    “强烈的情绪能改变世界。当巨龙降临,没有模棱两可的空间。



    你若不与我同在,便是与我为敌。



    若突然间,你和我在一起,而我看见了。



    这将改变一切——



    改变自我与我的脆弱无助,我对你的感受,以及我们连结的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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