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辰时三刻,老马领着刘拾遗来到陶百户的宅院里。
宅院之中,已经满满当当的站了近百人!
“钱总旗,给您见礼了。”
“呦,老马来了。我新得了一坛十八年的女儿红。改日到我家里,咱们痛饮几杯?”
“好好。钱总旗竟还记得老马我这点嗜好。谢了!”
“杨总旗,您家小姐的病怎么样了?”
“托老马你的福,已经见好了!劳烦你惦记!”
刘拾遗发现,自己的师傅在各位总旗、小旗当中人缘颇好。
这倒是不奇怪。老马是锦衣卫中的老人。他刚入锦衣卫的时候,眼前的这些总旗、小旗怕是还在穿开裆裤。老马是锦衣卫的活档案,这些总旗、小旗办案的时候,免不了要问咨老马这个活档案。
老马又是锦衣卫中第一不成器之人。平日里只好吃肉喝酒。又不会跟这些野心勃勃的总旗、小旗们争功劳、抢升迁。
自然而然,老马成了陶百户手下人缘最好的小旗。
老马拽住刘拾遗的胳膊,对众人说道:“这是我新收的徒弟刘拾遗,今后还请诸位同僚多照应!”
“好说好说!”
“呵,陆指挥使的救命恩人嘛!往后谁照应谁还不一定呢!”
“老马,你可是好福气啊!到老收了这么个一表人才的徒弟!”
各位总旗、小旗们虽然嘴里说的都是好话,心中却暗笑:让老马这个不成器的人做引路师傅——陶百户是诚心挡这年轻人的前程啊!
“咯吱~”院门开了。进来一个三十来岁,面白无须的人。
总旗、小旗、校尉、力士们齐刷刷的跪倒:“拜见柳试百户!”
这人是陶百户的副手——试百户柳云鹤。
别看总旗、小旗们对他毕恭毕敬,背地里,大家却都骂他是“柳狐狸”。
柳云鹤之所以得这个雅号,一来是因为此人心机缜密。二来——狐狸吃鸡的时候,是不吐骨头的!柳云鹤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之辈!
两年前,陶胡子陶百户还只是个试百户。柳云鹤也只是个总旗。
那时二人的直属百户是柳云鹤的引路师傅——崔烈。
稽查千户——锦衣卫十三太保里的七爷鲍雨堂给了百户崔烈一件差事,崔烈办差的时候有疏漏的地方。柳云鹤和陶胡子抓住机会,向鲍七爷秘告了崔烈的疏漏之处。
鲍七爷一怒之下,对崔烈用了锦衣卫的家法——杖责!
崔烈本就是快六十的人。柳云鹤又和陶胡子收买了南镇抚司掌刑的人——三十杖要了崔烈的命!
崔烈死后,陶胡子这个试百户顺理成章的成了百户。柳云鹤也取代陶胡子的旧职,成了试百户。
为了升迁,可以害死自己的引路师傅。这样的人让总旗、小旗们又恨,又惧。
总旗、小旗们对柳云鹤表面上毕恭毕敬——敬的是他试百户的那个位子,而不是这个人!这些人对柳云鹤,心中都带着不齿。
堂屋之前,摆了一高一矮两张椅子。
柳云鹤坐到矮一点的椅子上,他没有让眼前跪着的人们起身——这是摆谱呢。他从旁边的小桌上拿起一个茶盅,喝了几口,这才慢吞吞的说道:“都起来吧。”
一众总旗、小旗、校尉、力士心中恨得牙根痒痒:一个靠欺师灭祖换升迁的人有什么值得摆谱的?
柳云鹤问钱总旗:“百户大人还没起身?”
钱总旗点点头。
柳云鹤这是明知故问。昨夜是他领着陶百户去怡翠楼快活。陶百户一夜点了三个姑娘,能早起才怪。
柳云鹤在椅子上喝着茶。属下们则是沉默不言,院中完全没有了他来之前的气氛。
一直等了一个时辰,陶百户才披着飞鱼服走出堂屋,坐到椅子上。
一众属下再次跪倒:“拜见陶百户。”
陶百户惺忪着一双睡眼:“生死簿子都带来了吧。柳试百户,就劳你代我看一看,汇成册,交到鲍七爷那里去吧。”
柳云鹤点点头。先是三个总旗挨个交生死簿。然后是六个小旗。
轮到老马时,柳云鹤翻了翻他的生死簿,挖苦道:“老马,怪不得你在锦衣卫混了四十年还是个不成器的小旗!你的心,也太善了些吧?你这生死簿,从今年六月起就是空白的!整整两个多月,没有上禀一件官员的不法情事。想当善长仁翁,就别待在锦衣卫吃官饷!”
陶百户跟柳云鹤穿的是一条裤子。他帮腔道:“柳试百户说的是。老马,不是我说你,旁人在锦衣卫混四十年,顶不济也得混上一个副千户的位子了。唯独你,没有一点上进心。处处给别人留后路,可笑!别人是安逸了,你的前程也毁了。你倒说说,是不是自己毁了自己的前程?”
老马在陶胡子和柳狐狸面前打起了马虎眼:“二位大人,属下老眼昏花,耳朵也有些不济了。实在打探不到官员的什么不法情事啊!二位大人就看在属下供职四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属下这一回吧。”
陶百户不耐烦的摆摆手:“下去下去。”
小旗们交完了生死簿子,轮到校尉们交生死簿了。
普通人初入锦衣卫,只能先做力士。力士没有独自办案的权力,只能随同自己的引路师傅办案。
力士在锦衣卫内跟着引路师傅混几年,成了老手,又或者立了功,才能晋职为校尉。校尉可以撇开自己的引路师傅,单独办案。
校尉们交完生死簿,终于轮到了力士们。
刘拾遗将生死簿恭恭敬敬的双手递给柳云鹤。
柳云鹤抬头看了刘拾遗一眼:“你就是那个新进来的力士?陆指挥使的救命恩人?”
刘拾遗毕恭毕敬的答道:“是,属下刘拾遗。”
柳云鹤翻了翻他的生死簿,一拍桌子“啪!”
这一声“啪”,把旁边拄着胳膊打瞌睡的陶百户吓了一跳:“柳狐狸,干什么,怎么一惊一乍的?”
陶百户睡眼朦胧之下,竟当着下属们的面,喊出了柳云鹤的绰号。院里的下属们强忍着没笑出声。
柳云鹤倒是不以为意,对刘拾遗说道:“大理寺卿家的厨子偷着往京郊猪场卖泔水?泔水里尽是鱼肉?呵!好!不愧是指挥使的救命恩人。事无巨细,能够从小处着眼,的确是人才啊!”
柳云鹤转头对老马说:“老马,不是我说你。你这个引路师傅,还没自己的徒弟精明呢!”
老马“嘿嘿”的笑了笑,算是回应。
陶百户打了个哈欠,说:“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浪!刘拾遗,好好干,你今后的出息比你师傅大的多!”
刘拾遗得了两位上官的称赞,却是心中有愧。把大理寺卿家泔水的事儿记到生死簿上,是师傅老马教他这么做的。现在竟成了上官奚落老马的一个借口。
他正要开口解释,老马却偷着轻轻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多说话。
生死簿汇总完毕,陶百户又特别交待了两个总旗几起子差事,大家各自散去。
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