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东南的一处小院内,二十岁的刘拾遗夹起一块腌萝卜,喂给对面坐着的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娃。
这小女娃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小脸蛋粉扑扑的,煞是可爱。
面对眼前的腌萝卜,小女娃的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一样:“哥哥,嫣嫣不吃腌萝卜,嫣嫣想吃糟牛肉。”
刘拾遗哄着自己的妹妹:“嫣嫣乖,小娃娃吃肉是要拉不出屎来的。要是拉不出屎来,这肚皮可要憋破!到时候哇,这肠子、血淌一地。。。。”
刘拾遗这是在用衙门里吓唬被捕盗贼的那一套威逼自己的妹妹吃腌萝卜。
妹妹刘笑嫣一听这话,哇哇大哭起来:“嫣嫣不要拉不出屎来。嫣嫣不要憋破肚皮。哥哥,可我还是想吃糟牛肉。”
刘拾遗无奈,只得起身去了堂屋,从床下的一个破瓦罐里拿出三十个铜钱。将三十个铜钱拿在手里掂了掂,他略一迟疑,又将其中十个铜钱扔在瓦罐内,走到了大街上。
一场秋雨过后,天气渐冷。已是入夜,大街上空荡荡的。
刘拾遗在一个卖糟牛肉的小摊前停下,对老板说道:“来三两糟牛肉。”
老板七十多岁,头发花白:“刘差爷,买牛肉啊!”
刘拾遗他爹在平谷县衙做了二十年的衙役。去年一场寒热大症要了他的命。刘拾遗接了自己父亲的差,如今在县衙内当得一个三等衙役。
县衙衙役分三等。一等为捕房快手、二等为站班皂隶、三等为壮班民壮。
刘拾遗只是最低一等的壮班民壮。
捕快大爷们有妓馆、赌场、酒楼、茶肆的孝敬。站班皂隶们有犯人们的“火棍钱”、“牢饭钱”——壮班民壮虽然身披官衣,却没有什么大的油水。
老板切好三两牛肉,用荷叶包好,递给刘拾遗。
刘拾遗接过牛肉,递上二十个铜钱:“三两牛肉是二十个大钱吧?”
老板一时惊诧万分,衙门的差爷到他这里来“买”牛羊肉,哪里有给钱的?
“刘差爷这是打小老儿的脸呢!差爷吃小老儿的牛肉,是给小老儿天大的面子!”老板推脱道。
刘拾遗却不像那些善于刮地皮、盘剥百姓的同僚。他将二十个大子扔在摊子上,扭头就走。
边往家走,刘拾遗边犯起了愁。
昨儿是八月十五中元节。他一个月半吊铜钱的官饷全孝敬给了壮班王班头做节礼。本来这点官饷养活自己和相依为命的妹妹就算勉强。家里还有三四十文钱,离发官饷的日子还有半个月。这半个月可怎么熬啊。。。。
算了,过一天算一天,实在不行,就学衙门里的那些同僚,去城南永和赌坊借他一吊钱过活!
自古赌场放债,都是利滚利的砍头钱。这永和赌坊放债给衙门里的衙役,却是借多少,还多少的良心债。难怪县衙的赵巡检夸永和赌坊的老板会做人。
打定主意,刘拾遗回了家,把荷叶包放在桌上,小心翼翼的打开。
妹妹嫣嫣把鼻子凑上去闻了闻:“哥哥,这糟牛肉可真香啊。”
三两糟牛肉,不过七八片。刘拾遗夹起一片牛肉,送到妹妹嘴里。
嫣嫣香甜的吃着:“哥哥,真好吃。”
刘拾遗将窝头掰下两块,夹上一片牛肉:“嫣嫣乖,窝头夹着牛肉吃更香。”
嫣嫣点点头。不多时,七八片牛肉便被她一扫而空。她拍着自己圆滚滚的小肚皮,对刘拾遗说:“哥哥,撑死嫣嫣啦!哎呀,糟糕!牛肉吃光啦。哥哥还没有吃呢!”
刘拾遗吞了吞口水:“哥哥刚才在摊子上吃过了。”
吃过晚饭,刘拾遗哄着妹妹睡下。
他脱下衣服,刚要去床上睡觉,突然,大街上响起一阵“轰隆,轰隆”的声音。
刘拾遗穿上衣服,走到大街上一瞧,吓了一跳!
大街上净是身着鸳鸯战袄头戴兵笠的大兵!乌泱泱的看不到头尾。
其中还有一些当官的骑着马,穿着锁子甲。
刘拾遗凭着衣着判断出,这些人是蓟州镇的守军!
平谷县是蓟州府所辖。蓟州是大明九边之一。蓟州镇的守军每月初一、十五要到县衙接收平谷县供给军马的干草。故而刘拾遗认识他们的鸳鸯战袄。
真是怪了。昨儿是十五,蓟州镇的守军没来县衙取干草。今晚怎么突然来了?
平日里蓟州镇的人来取干草,不过一个总旗领十来个士卒,今天——光是眼前过的兵士,怕就有几百上千了吧?
刘拾遗正在疑惑,一个战袄上血迹斑斑的小旗朝着他怒吼:“快滚回家去!平谷要打大仗了!”
刘拾遗失魂落魄的回到家。
平谷?打仗?
他听自己死去的老爹说过,蓟州镇的兵守着古北口长城。四十年前,古北口长城曾经失守过一回。上千鞑靼兵攻入了平谷县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几千人的县城,等到鞑靼兵退,愣是只剩下了几百口子人!那些鞑靼人,都是嘴里喷火、屁股冒烟、青面獠牙的魔头。杀起人来,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难道说,那些凶神恶煞一样的鞑靼兵又来平谷县了?
不会不会!蓟州镇的总兵大人一定能挡住鞑靼兵!
两年前蓟州镇的总兵吕达吕大人回京述职,途经平谷县。那阵仗,三百披甲士开道,一百铁骑兵压阵,一百火铳手断后——简直就像是戏文里说的天兵天将!
这样的天兵天将,怎么会挡不住鞑靼人?
刘拾遗回了家,插上门闩。
刚躺下,“咚咚咚”,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刘拾遗打开门,敲门的是自己壮班的同僚吴老二。
吴老二跟刘拾遗的父亲是换帖的干兄弟。刘拾遗平日里要尊称他一声:“二叔。”
“二叔,什么事?”刘拾遗问。
吴老二说道:“赵巡检下了令,衙门三班的捕快、皂隶、民壮,现在全都到县衙去待命!据说——蓟州镇的兵要和鞑靼人在平谷县开兵见仗!快换上公服,和我去县衙。”
刘拾遗惊讶的问:“咱们不是跟鞑靼人隔着古北口长城么?怎么要在平谷县开兵见仗?”
吴老二一脸沮丧的说:“唉,我的傻侄子啊!要是守得住古北口,蓟州镇的兵干什么要跑到咱们平谷来?咳,他娘这一仗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嘞!”
刘拾遗换好官衣,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对吴老二说:“二叔,您老稍等片刻。”
刘拾遗从床下的破瓦罐里拿出几个铜钱,又敲开了邻居徐婶的门:“徐婶,我这接了县衙的令,要去县衙。明早怕是回不来。明天嫣嫣。。。。”
徐婶打断了刘拾遗的话:“行啦,嫣嫣交给婶子了,你就放心吧。唉,可怜这嫣嫣这么小就没了爹娘。街里街坊的,我一定照顾。”
刘拾遗把铜钱硬塞给徐婶,算是明天嫣嫣的饭资。转头他和吴老二直奔县衙。
到了县衙门口,二人被衙门口的阵仗吓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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