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羽死里逃生,心里不免有些后怕,额头上满是汗珠。一旁的火寻姬却是乐不可支,笑着说:“这小鬼当真命大,有趣,有趣。”
“岂有此理,”朱温有些生气了,冷冷地说:“我倒要看看这小鬼是否当真这般幸运!”俯身去拾地上的剑,忽然看见一旁有一把黑沉沉的宝剑,好奇之下拿了起来。
这通体发黑的剑正是那柄重钧。朱温两只手托着,在日光下端详了一会儿,开口称赞:“真是把好剑!”试着拔剑,却怎么也拔不出来,纳罕地说:“怎地拔不出来,莫非生锈了不成?”
“这剑好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旁的火寻姬看着这剑怔怔出神。朱温只是嗯了一声,说:“这剑如此沉重,想来砸死人也是轻而易举的。”冷笑一声,将剑身对准了王羽的天灵盖,又要下手。王羽心想这次再也没那样幸运了,一言不发,闭上了眼睛。等了一会儿,只听一个声音叫着:“哮天犬,别跑,别跑!”心想:“什么哮天犬?难道是二郎真君下凡来了?”睁开眼睛,那人话音刚落,就从草里跑了出来,看见了四人,似乎吓了一跳,脚下摔了一跤,跌了个狗吃屎。王羽一看,这人身上穿的破破烂烂,竟连屁股都露了出来,狼狈已极,与庙里供奉的二郎神形象大相径庭。
“哪里来的破落户,寻死么?”朱温对着这人喝了一声。那人抬起头来,嘴里咬着一撮草,脸上挂着鼻涕,嘿嘿傻笑,朱温心想:“原来是个傻子。”火寻姬说:“怎么平白出来一个傻子来,难道这小鬼真的命不该绝?”
那傻子见了火寻姬,笑的更加厉害了,吐出嘴里的杂草,同时流出一道哈喇子,痴痴地笑着说:“姐姐……姐姐抱抱!”伸出一双脏手,就要来抱火寻姬,朱温抢上一步,一掌推出,那傻子一个踉跄,险些摔个跟头。
“做什么,想揩油不成?”朱温脸上露出怒容,心里却略感讶异,“奇怪,我这一掌用的力道非轻,这傻子没受伤也便罢了,居然还能站的住。莫非这几日跟这火寻姬厮混,让她掏空了身子不成?”越想越不对,又对那傻子说:“傻子,你过来。”那傻子两眼发愣,说:“你叫我么?我不叫傻子,我叫小满!”朱温假意笑着:“很好,小满,你过来!”小满吐了吐舌头,却不上前,似乎有些不情愿,朱温哄他说:“你别怕,只管过来,我不会害你的。”拉过火寻姬,又说:“你要是乖乖听话,我就让你抱抱这位姐姐,好不好?”火寻姬嗔怪说:“没好死的,你说什么?这傻子脏死了,谁要让他抱了?”朱温赔了个笑脸,说:“美人别发火,我自有道理。”
“你说真的?”小满这时已经是喜笑颜开。朱温点头说:“自然是真的。”小满说:“好,我听你的。”说着果然走了过来,朱温心里暗喜,默运十分功力,倏地双掌齐推,按在小满胸前。他武功虽然稀松平常,但力气却大,这一掌不说可以掌毙牯牛,开碑裂石,却也颇具威力。不料小满纹丝不动,仍在傻笑。朱温心里暗叫不好,只觉一股大力反弹过来,整个人倒飞了出去,一头栽到泥里。小满挠挠头说:“你这人好奇怪,是在翻筋斗玩么?”朱温爬了起来,已经是怒不可遏在,骂道:“何处高人,在这里装疯卖傻?”小满仍是一脸不解,说:“我不是高人,我是小满。你这人怎么不长记性?”
朱温看他目光呆滞,说话莫名奇妙,但偏偏身怀惊人武功,一时间也难以分辨他是真傻假傻。正在这时,忽听火寻姬啊了一声,喝道:“叫唤什么?”
“我想起来了,这把剑我真是见过的。”火寻姬若有所思地说:“这剑好像是李嗣恩的东西……”朱温瞪了她一眼,说:“胡说八道什么,人人都知道李嗣恩是个剑痴,这样的好剑,他怎么会随意丢弃在这里。”
“也许是不慎丢失了,”火寻姬说着脸色已经变了,“难道,难道李嗣恩也在附近?咱们还是快走吧。”朱温看看那傻子,又看看剑,最后又看向地上的两人,一时犹疑不定。火寻姬在一旁连声催促:“没好死的,快些走了,要是让李嗣恩瞧见了,那可大事不妙,他要是把这事告诉了独眼龙,他非得杀了我不可。”
“着急什么?”朱温脸上一寒,说:“就是要走,也得先杀了这两人灭口才是。”上前一步,那傻子小满却挡在他面前,不停地傻笑。朱温皱起眉头,骂道:“滚开!”小满却一动不动,朱温往左,他也往左,往右他也往右,朱温心知不是他对手,恨恨地说:“罢了!”看向地上的两人说:“今天的事你们若敢说出半个字,老子让你们死的很惨!”把剑收到腰间,几步跨上马,将火寻姬一手提起,纵马跑了。小满却也不追,呆呆地说:“奇怪,他跑什么啊?”
“小满,多谢你啦。”王羽对他说。小满摸摸头,道:“什么?”似乎没听懂。忽然听见几声狗吠,好像想起了什么,大叫:“哮天犬,别跑,别跑,带我去找娘啊!”一顿足,追了过去。
“他妈的,没想到今天被一个傻子救了。”孟骑鲸苦笑着说。
“这就叫命不该绝,”王羽也笑了起来,“要是有酒,咱们应该庆祝一番。”
两人虽然侥幸逃过一劫,可是身受重伤,都无力起身。眼看日出日落,三天过去了,两人都已是命悬一线。
“小阿羽,我怕是不行了。”为了节省体力,三天以来,两人都没开口说话,这时孟骑鲸先开口了,“你怎么样,还挺的住么?”这一番共患难,让王羽对他改观不少,眼下却也只能安慰说:“我还成,你功夫比我强的多,怎会挺不住?”
“武功好顶个屁用,”孟骑鲸眼窝深陷,唇上起了一圈水泡,用嘶哑的声音说:“再喝不到水,咱们都得死。”王羽说:“看来只能先喝尿了!”孟骑鲸说:“我一点尿意也没有,三天没喝水,这会儿哪里能尿的出来?这贼老天,接连下了半个月的雨,这会儿却偏偏不下了。”王羽说:“我肚子里还攒了一些,先分你一点?”
“怎不早说,”孟骑鲸黯淡的眼睛亮了起来,“快点尿,快点尿!”王羽见他连声催促,面露难色,“虽然有尿,咱们用什么去接呢?”孟骑鲸不坏好意地笑了一声,说:“不如我凑到你那地方……”王羽听的浑身一震,为难地说:“这……这怎么行?”孟骑鲸叫了起来:“怎么不成,我用嘴接住,再喂到你嘴里,岂不是好?”王羽听的一阵反胃,骂了声:“真他妈恶心!”忽然之间,灵机一动,想到一个主意,他伸手够到火寻姬留下的肚兜,放在身下,用颤抖的手解下裤子,尿在上面。孟骑鲸转头看见了,连声说:“可惜,可惜!”
王羽将接了尿的肚兜放在嘴边,使劲一挤,尿液滴入嘴里,直是如饮佳酿。孟骑鲸忙说:“给我留点!”王羽勉力将肚兜抛过去,孟骑鲸接在手里,也是就嘴上一挤,接着面容舒展,说道:“真胜过玉泉仙人掌,好茶!”两人一齐苦笑。
“我这一生作恶多端,合该有此报应。”喝完尿,孟骑鲸叹了口气说。王羽这时想起一件事,问他说:“刀疤脸,我有一件事不明白,不知当问不当问?”孟骑鲸说:“你说吧。”王羽说:“你手里那把重钧间我在朔州见过,你为什么几次三番地抢夺它?”孟骑鲸一怔,继而苦笑说:“死到临头了,你还这般好奇?”沉默了一会儿,再次开口:“也罢,你我也算有缘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我就说给你听吧……”顿了一顿,仰头看着天空,似乎在回忆往事,“我本是崆峒弟子,崆峒前任掌门是我恩师,我自幼父母双亡,由师父师娘抚养长大,恩重如山。多年以前,我师叔……呸……是党项狗贼元神烽为了谋夺掌门之位,杀害了我师傅师娘,还有许多同门师兄弟。我侥幸逃得一条性命,从此立志为师门报仇。但那狗贼虽然奸恶,武功却胜过我一大截,加上又有党项人在他背后撑腰,报仇又谈何容易?”
王羽唔了一声,心想:“原来他有这样的遭遇,怪不得性情这样乖戾,等等……难道他又在演戏……”想到这里,转头看向孟骑鲸,见他这时已经是满脸怨毒,全然不像作伪,又问:“你既然要报仇,与那把剑有什么关系?”
“这就是后来的事了,”孟骑鲸接着说:“我几次找狗贼寻仇,但每次都败北而归。我武功本就不如那狗贼,加上他还有一个胞弟元神炬,武功更在他之上,我自知单凭一己之力,今生恐怕难以报的大仇,就想着请人援手。我师傅昔年有一位朋友,名叫萧烮,这人是江南百剑坞壁的主人,剑术通神,而且手下高手如云。我几次报仇不成,反而吃了大亏,就想起这件事来。”
“那年我只身前往百剑坞壁,求见萧烮,请他出手相助。但这贼老儿忌惮党项人的势力,丝毫不顾念往日情分,竟还假模假式劝我放下心中执念。这狗娘养的,他自己睚眦必报,竟跟我说什么冤冤相报何时了的屁话。我当时怒不可遏,恨不得一把火烧了他的狗屁庄子……”王羽问:“你真放火了?”孟骑鲸叹了口气说:“百剑坞壁高手如云,戒备森严,想放火哪有这么容易?嘿嘿,幸好我知道这老儿的一个重大隐秘,以此为要挟,这才逼的老儿松口。当时百剑坞壁遗失了一把神兵利器,就是那柄重钧了,老儿便与我定下一个约定,只要我替他寻回宝剑,他就派遣手下高手助我报仇。”王羽说:“原来是这样。但要是事成之后,那老儿又反悔怎么办?”孟骑鲸皱了下眉头,说:“那萧烮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向来言出必践,否则也不能挣下这偌大家业了。只是茫茫江湖之中要寻一把剑,本也不是什么易事。其实我也知道,萧老儿心里拿不准,他不知道这秘密我知道多少,又有多少人知道,所以才设下这缓兵之计,想趁我寻剑的时候,慢慢摸清底细。谁知我机缘巧合之下,很快就找到了这剑的第一位买主,顺藤摸瓜,一路找到朔州。后来的事,你大概也知道了。”王羽点点头,又问:“到底那重大秘密是什么?”孟骑鲸哼了一声,说:“你小子的好奇心不也太重了么?知道太多与你无益,别瞎打听了。”
王羽见他不说,也不再问。这时天上一片绛红,又到了日落时分。孟骑鲸目光迷离,红光照着,他那张寝陋的脸也变成了红的一片,只听他低声说着:“为了报仇,这些年来我犯下种种恶业,死在我手下的人不计其数。那年为了挑拨王重荣和拓拔思恭的关系,我奸污了他一个小妾,他派人来追杀我,被我在窟野河畔杀的片甲不流,自此有了窟野人屠的称号。窟野人屠……窟野人屠……”孟骑鲸转头看向王羽,喃喃说着:“小阿羽,要是真有来生,我情愿投胎化作一只牲畜,让人来饮我的血,啖我的肉,将我今生的恶业都还了。”
孟骑鲸说到这里,脸上竟是一片平静安和。王羽没想到他竟说出这番话,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柔声问:“刀疤脸,你还好么?”却不见回应,过了一会儿,只见他两只眼睛瞪的大大的,面色由青转紫,一动不动,已经死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