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阴阳炁劫(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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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聂大哥,这是怎么回事?”王羽把目光投向了聂朗。聂朗这时也是一脸困惑,他缓缓站了起来,走到王羽身边说了一句:“我相信你。”王羽心里更迷惑了,问:“相信我什么?”聂朗脸上犹豫了一会儿,说:“相信你不会杀人。”



    “我杀了人?”王羽叫了起来。



    聂朗摇着头,却没有答话。



    牢城里出现了凶案,而且竟然在现场发现了凶器。第二天一早,管营就带着人过来了,把苦役们都赶到外面,冷声说:“是谁杀的人?”苦役们谁也不敢说话,却都把怀疑的目光投向了王羽。那管营心领神会,走到王羽跟前,问:“小鬼,人是你杀的么?”



    “我……我不知道啊。”王羽这时一头雾水。



    “什么叫不知道?”管营用近乎咆哮的声音说:“是就是,不是就不是,难道你自己杀没杀人都不清楚么?”眼见上司大发雷霆,一个差拨忙走上来,说:“大人,依小人看这小鬼没这个本事,定是这伙人夜里起了冲突,失手杀人,却把罪责推到小鬼头上。”管营沉吟一会儿,点头说:“柿子自然是捡软的捏,你小子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差拨听了笑着说:“大人英明。小的这脑子还管用么?”管营看他笑的猥琐,踢了他一脚,“狗东西,你当本官不知道么,要你来提醒?”接着转头看向众苦役,冷冷地问:“事情是这样么?”



    苦役们看他一幅了然于胸的样子,既不敢说是,更不敢说不是,只得继续保持沉默。管营以为他们默认了,又问:“那凶器呢,凶器是谁的?”苦役们还是不敢答话,管营见状大怒,抬起腿踢翻了跟上几个,骂道:“杂种们,都哑巴了?再不回话,本官将你们通通绑起来,每人赏五十鞭。”那差拨这时又凑上来,低声说:“大人,牢里死个把人没什么要紧,上面的任务却是头等大事,把他们都绑了,谁来挖铁矿?”管营寻思:“这狗东西说的也点道理,耽误了上头派下的任务,本官的确没有好果子吃。”想到这里,哼了一声,迈着大步就走了。于是一场命案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管营不追究,但事情却愈演愈烈了。就在这天晚上,王羽睡梦之中又听见一声惨叫,起身一看,原来棚子里又死了一个人。这人脑袋被一块石头砸的稀巴烂,脑浆和血流的满地都是。王羽正感骇异时,忽然,一个苦役指着他说:“是他!就是他!”这苦役浑身发抖,似乎看见了什么可怕之极的事,聂朗双手扶住他。问:“到底怎么回事?”



    “我……我亲眼看见的,夜里老陈要对这小子动手,却……却反被他杀了……”那苦役指着王羽,信誓旦旦地说。



    “又是我?”王羽差点跳了起来。那苦役脸上又是惊骇又是愤懑,“还想装蒜?我明明看到老陈要拿石块砸死你,但也不知你使了什么妖法,这石头突然飞了起来,把他自己给砸死了。”



    “石块自己飞了起来?”聂朗一脸不可思议。



    “是。”那苦役重重点了下头。



    聂朗听了这话,伸手就去摸他额头,喃喃说:“没发烧啊……”



    “真是石头自己飞了起来,”那苦役一把将他推开,急得差点哭出声来,“这小子一定会妖法……妖法……”



    王羽看他言之凿凿,就差对天发誓了,心里也不由有些信了。看看双手,又看看地上的死尸,心想:“难道我真会妖法?”正这样想着,只见一个年迈的苦役突然冲到他面前,一下跪倒在地上,哭着说:“小兄弟,我与你无冤无仇,平时也没抢你的饭,你杀谁都行,可千万留咱一条命啊!”王羽哭笑不得,“我……我杀你做什么?”没想到那老人竟然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大声说:“多谢小兄弟不杀之恩,哪日要能出得这牢城,我老何一定在家里供上你的长生牌位,日日叩拜。”说着几乎喜极而泣。王羽更加莫名其妙,看着地上的尸体,寻思:“难道这人真是我杀的?”



    这天以后,牢城里人人自危,都远远躲着王羽,即便是下井,也都跟他保持着距离。最怪异的还是自此以后,每隔三五天都要死上一人,死亡时间都是在深夜,死法却不尽相同,有些是被铁锹砸死的,有些脖子里缠着麻绳,两眼激凸,似乎是被自己活活勒死的。有的死时面色青紫,口吐白沫,又像是中毒而死的。奇怪的是这些人死的地方都离王羽不远,可王羽自己却丝毫没有察觉。这样一来,苦役们害怕夜里遇害,宁愿在外头挨冻,也不愿进到棚里睡觉。王羽被他们孤立,心里虽然生气,但也有些于心不忍,只好自己搬了出去,住到山壁上一个洞穴里。



    又是一个夜里,王羽想着这些日子发生的怪事,怎么也睡不着。正辗转反侧的时候,忽然听见一个声音说:“弟……参……教主!”声若蚊蝇,王羽只听清了教主两个字,寻思:“什么教主?这牢城里只有管营,哪来的教主?”好奇之下,就慢慢从洞里爬出去,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窥看。只见山坡下面有两道人影,天色晦暗,看不清是谁。过了一会儿,另一个声音说:“你是贝长老的弟子?怪不得这样眼熟……”声音干枯沙哑,似乎说话的人年纪已经很老了。没等另外一人说话,这老人接着又说:“好……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教主,你看这个。”另一个人说。



    王羽听到这声音吃了一惊,原来这人竟然是这些日子与他朝夕相处的聂朗,心想:“聂大哥在跟谁说话?”正好奇的时候,只见聂朗似乎从身上掏出了什么东西,那个被他称做教主的老人随即就说:“原来如此,怪不得,怪不得……。”聂朗说:“几年前,弟子在太原的市集上看到有人叫卖这半块玉玦,一眼就认出是教主的东西,于是按着这条线索一路追查,终于让我找到了这里。”



    “很好,真难为你了。”这是那教主的声音。



    “弟子有眼无珠,在这牢城里三年,竟到了今日才认出您老人家!”聂朗的声音有些激动。跟着又听那教主唔了一声,淡淡地说:“是我刻意隐藏身份,你认不出也是理所当然,不用介怀。”顿了一顿,又沉吟着说:“这块玉玦是当年我夫人所赠,我刚进这牢城营时,就被一个差拨强行索去了,没想到几经流转,最后竟到了你手里,大概……大概是夫人在天之灵庇佑吧。”



    沉默了一会儿,聂朗的声音又说:“当年在陇州分坛的时候,弟子是见过教主一面的,只是那时候不敢冒犯圣颜,所以没看仔细。其实这几年来,我也觉得您老有些可疑,只是一直不敢确认。”那教主说:“你几次用本教的暗语试探我,我都听出来了。”聂朗啊了一声,说:“既然教主听出来了,为什么不与我相认呢。”



    “早些相认,晚些相认,又有什么分别?”那教主的身影慢慢踱着。聂朗听了这话不再追问,只是嘿了一声,说:“谁能想到,堂堂的摩尼教教主,竟混在苦役中间,每天……每天……弟子罪该万死,让您老蒙受了这许多屈辱苦楚!”那教主说:“不怪你,这些事都是我自愿的,一是为了掩人耳目,二来也是效仿当年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之意。”



    “是,是……”聂朗的声音说:“弟子惭愧,要不是教主这些日子出手,恐怕再过几年,我也认不出您老人家的身份。”



    王羽听到这里,寻思:“魔尼教,那是什么教?又是魔,又是尼姑的,只怕是什么邪教吧。聂大哥说这个教主这些日子出手,是怎样出手?难道那些人都是他杀的么?”心里更加困惑了,这时又听那教主轻轻咳嗽了一声,说:“不必如此拘礼,一口一个弟子教主的,既入我教,大家就都是兄弟,尊卑老幼,倒也不用分的这样清楚。你是贝长老的弟子……嗯……胭、眬、胜、朗,厉胜我是熟识的,那两个女娃子也有些印象,倒是从没见过你。”聂朗说:“教主好记性,厉胜是我师兄,沈如胭和姜胧是我两位师姐,弟子入教晚,当年在陇州时还是个毛头小子,教主不认得我也是正常的。”



    “贝长老安好么?”那教主接着又问。聂朗涩声说:“师父……师父他……他已经过世了。”那教主问:“他过世了?”语气虽然急切,但声音却很平静。聂朗说:“师父身上的旧伤一直未痊愈,又日夜为教中事务操劳,四年前就已经离世了。”那教主问:“他有遗言么?”聂朗抽噎着说:“师父临死前说,要是有朝一日重建大云光明寺,就到他坟前上一柱香。”那教主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聂朗继续说:“这些天看教主出手,形随意至,想来是身上的旧伤已经无恙了。”那教主停住脚步,说:“是啊,要不是为了这伤,我也不用在这地方呆上十多年了。”顿了一顿,似乎在追忆往事,接着说:“当年我被对手重伤之后,几乎功力全失,成了个废人。贝长老和司徒护法拼死带我逃离陇州,路上却不幸失散。后来我被官军擒住,押到这牢城营的铁牢里,要不是这几年看我老了,他们也不敢放我出来。”



    王羽听到这里,想起那天苦役们的话,心想:“难道这教主是那老猪狗?奇怪,老猪狗竟然是什么教主,真是……真是让人想不明白。”心里更加不可思议了,于是竖起耳朵继续听着。



    “这么多年,教主就没想过逃走么?”聂朗问。



    那教主干笑了一声,说:“起初几年,我还想方设法的要逃离此境,不过那时候我被拘禁在铁牢里,看守们又对我严加防范,别说那时我已经是个废人,就算功力还在,怕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顿了一顿,又说:“后来虽然被放出了铁牢,但功力未复,就跟寻常的老头没有分别,你也看见了,连苦役们都能肆意欺侮我,更遑论从这守卫森严的牢城营里逃脱了。”聂朗哽咽着说:“聂朗身为明尊座下,摩尼弟子,教主受苦,就是弟子无能……”那教主摆摆手说:“怎么又说这些话,当年法难之时,你还未出生。官军围剿陇州分坛之时,你未及弱冠,又何过之有?何况现在我功力已经恢复,而且更胜往昔,你该为我欢喜才是。”



    “是,是,”聂朗做了一个拭泪的动作,“教主功力深厚,小小的内伤,自然是难不倒您老人家的。”那教主摇头苦笑,“要真是小小的内伤,我也不用耗费十年功夫才痊愈了。其实要不是那天练功时走火入魔,反而歪打正着地让我打通周身经脉,这伤若要痊愈,少说还得耗费数年光景。”顿了一顿,又说:“去年我功力刚刚恢复了一些,就冒险出去了一次,联络了朔州分坛的沈坛主,我让他联络司徒护法赶来朔州相会,如今已过了大半年,怎么还是了无音信?”



    “司徒护法?”聂朗啊了一声,说:“教主有所不知,四年前师父过世之后,司徒护法就只身前往波斯,说是要去那里研习我教经典……”那教主说:“是这样,也罢,到时我亲自去见他就是了。”又问了一句:“你与外面有联系么?知道近来鸦军的动向么?”



    聂朗说:“本教有几位兄弟在李嗣昭身边做事,如果鸦军有动作,他们会用鸣镝通知我的。教主问这个做什么?”那教主不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我在牢成里呆了十多年,以前从来只有窝头菜汤,这些日子却日日供应干馍,这是为什么?”聂朗沉吟一会儿,说:“苦役们吃了面食,身上就有了力气,挖掘的铁矿比以前多了一倍不止……”忽然一拍脑袋,说:“对了,鸦军如果要出征,铁器的供给就必不可少……教主管蠡窥豹,深谋远虑,弟子拜服!”那教主再次苦笑说:“深谋远虑,深谋远虑,如果真是深谋远虑,又何至于有今日。”声音很是凄凉。



    那教主踱了几步,接着又说:“形势已经到了这地步,你也不用在这里呆了,你既然是故意进来的,想必是有方法出去的。”聂朗笑了一声,说:“那些差拨见钱眼开,弟子本就没犯什么事,花点银子就成了,这不是什么难事。”那教主有些讶异了,“这些差拨都是苍蝇见血的主,难为你能带银子进来,你藏在哪了?”聂朗尴尬地笑着,说:“不怕教主笑话,弟子藏了一锭银子在身上一处极隐秘的地方。”那教主哦了一声,似乎已经心领神会,说了句:“你受苦了。”



    “为了教主,弟子是心甘情愿的。”聂朗大声说。那教主不去接他的话,继续吩咐,“你出去之后就去城里的通源当铺,见了掌柜的,就说要当一顶乌帽,他接着会问你要当多少钱,你就说十万两。这样一来,朔州分坛的沈长老自会来见你。你俩会合之后,可以用我的名义传召各地的长老、护法,分坛坛主,让他们共聚朔州。”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上回听沈长老说,那个叫什么温的也快到朔州了,你告诉沈长老,让他尽快安排那人与我见面。”聂朗说了声:“是,弟子明日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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