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心事被老鬼识破,许显纯恼羞成怒,一掌挥来:“柳成炳居什么心思?我又居什么心思?”
田耕举臂相迎,瞪了他一眼:“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柳成炳本来忌惮你的武功,这次你救了皇上一命,他更忌惮你取而代之,所以他才把你推荐给我。如今他把铁佛三交你处理,无非是给你一个大义灭亲的机会,让你出头,好早点接北镇抚司。至于你居什么心思,我用脚想都知道,你是以为主公死了,我会抢班夺权当队长。你错了。”
许显纯尬笑一下:“我怎么错了?”
田耕阴阴一笑接着说:“主公到底是个老谋深算的政治家,他当太监,走王安的路子是唯一接近权力中心的捷径。你和我都不具备这个条件,所以你我无论是谁来接任主公的缺位,都是瞎子点灯白费蜡。我只是有一点没有整明白,以主公的城府,怎么为开除的事生这么大的气,竟气死了?这不应该是个政治家的胸怀呀。可能也是着了急了。”
许显纯叹口气说:“柳成炳将铁佛三交我处理,我为了难,你也不能袖手旁观。我们本来就是拴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谁也跑不了。”
军士看到两人动手,远远看着,都不敢上前。因见两人边打这聊,都觉得奇怪。
“政治就是个站队的问题,站错了队,上错了绳索,一个蚂蚱都跑不了。”三招之后,田耕率先住了手说,“主公怎么样了,你请动了全神仙没有?”
许显纯拍拍手,立住了说:“我到白云观守了三天没有请到全神仙?那道童一口咬定全神仙云游去了,没办法,我只得掳了个道童作人质,看能否引来全神仙。主公都三天了,还是个老样子,心窝还有点余温,这真是奇事。如果主公救不活,我们都得完蛋。”
“你说得没错。现在只能等待奇迹。”
“还能有什么奇迹?”
“第一是全神仙救活主公,第二是皇上召见主公,看主公能不能醒过来?”
“也就只有这两个办法了。听天由命吧。努力未必见效,譬如蹲坑,有时候也努力了,结果不过放出一个屁来!”
汪文银第一天正式上班,先到吏部报到。吏部侍郎赵南星带他到六部大街各部转了一圈,然后才到内阁。
汪文银来到内阁副首李修年的办公室,李修年望着办公桌上堆积如山的折子一笑:“汪秘书你来得正好,你把这些折子分类一下,列个清单,然后送到司礼监。”
汪文银将几百份折了整理出一个清单来,李修年看了说:“把涉及我折子抽出来,其余都送到司礼监去。”
汪文银微笑着问:“李大人,内阁不是要票拟的吗?还有,大臣们推荐你接任内阁首辅的折子这也是民意啊,你这么处理行吗?”
李修年捻须一笑:“汪秘书,法律没有授权副首票拟,我不能违法。涉及到我自己的折子我自己做主,这倒没有违法任何一条法律。不过,我还是谢谢你的提示。”
汪文银整理完折子也就明白,推荐崔成秀任内阁首辅的折子321份,乡绅进表105份,推荐叶子高任内阁首辅的折子156份,推荐李修年任内阁首辅的折子15份。不管是按民意还是按惯例,都没有李修年的份,李修年当然不会指望钦点这一条路。李修年有自知知明,但自己作为秘书当然应该尽到提示的义务。
汪文银提着文件箱出来刚要上车,远远看到南门乔生从太学那边过来。两人就在树边站了说了几句话。
汪文银说了内阁首辅的接替人选推荐情况之后说:“舵主,我怀疑崔成秀提前得到了王锡爵即将被查处的消息,所以他们浙党准备得很充分。”
“苗凤的案子是魏忠办的,后来才移送田耕,要说有意给崔成秀透露信息的,必是魏忠无疑。这次看来我们又失算了。魏忠这人真不简单。”南门乔生听了官绅上折进表的数字,沉默一会才说,“你说昨天拜访魏忠他门前挂个外出旅游的牌子,张大旦昨天告诉我说,铁佛三说魏忠死了,跑到宫里要找王安拚命,结果张大旦把他引到咸福宫让柳成炳给逮了,现押在北镇抚司。王锡爵的丧事都办完了,那如果魏忠死了,也不可能这么多天不发丧啊?到底是怎么回事?魏忠越来越神秘,成了个谜呀。”
“我等会去看看。”
汪文银与南门乔生分手,进宫到了司礼监,将文件箱交给陈如海告辞出来,正遇着来向王安汇报的田耕。
田耕早晨心事重重地亲自去给铁佛三送牢饭,铁佛三咧着大嘴笑他说:“老鬼,雷厉风行是你作风啊,怎么遇到我的案子却变成了个婆娘体,都三四天了,你还没向王安汇报?感谢你这几天的好酒好肉招待,可我已经等不及了,我要追随主公去了,主公都死七天了,再迟我就赶不上了。你早去汇报王安,赏我一个快刑!”
田耕皱眉说:“铁佛三,你别以为你就是忠义,而我就会因此陷于不义。主公七天来一直是那个样子,所以现在还不能宣布死亡。你抛弃主公求死,是为不忠。假如主公真的死了,他还有匡扶大业没有成功,你应该化悲痛为力量,继承主公的遗志努力奋斗。你这么一走了之,是对主公匡扶大业的严重不负责任!”
铁佛三听了哈哈一笑:“老鬼,你别啰嗦了,你亲自来送牢饭,这就叫满禄。我知道了,我汇报去吧,我等着要走随主公而去了。神仙都不管了,谁还管得了谁呀?”
田耕瞪了他一眼:“神仙既然催主公进京,管许八两喝酒,你怎么就断言神仙不管主公了?”
田耕正在忆这一幕,听得魏朝在叫,立即拿着铁佛三的卷宗向王安汇报。
王安看了锦衣卫关于铁佛三私闯宫禁案的结案报告,立即叫来魏朝问:“魏忠死了,你怎么没有向我报告?”
魏朝望了一眼田耕,不知王安是什么意思,故作一惊:“魏忠死了?我不知道啊。”
王安沉下脸来说:“你们同事一场,这么说,他自开除之后,你就没去看过?”
魏朝忙说:“怎么没去?我去过两次,他的门上都是挂着一个‘外出旅游’的牌子,我以为他出去散心去了。”
看到王安挥挥手叫魏朝出去,田耕心里一喜:看来王安不想杀铁佛三。如果王安要杀铁佛三,问这么多干嘛呀?
魏朝刚退出去,王安又问田耕:“魏忠真的死了?”
田耕立即汇报说:“魏忠自从七天前从宫中出来,人就不行了,是马驮回轩园居的。铁佛三几个从马背上抬下魏忠时,他就全身冰凉,只有心窝还有一丝余热。轩园居几个人只得在花园里挖个地窖,用冰降温,把他放在冰窖里,但奇怪的是到今天,他还是个老样子,心窝还有余温,所以现在也不能下死亡结论。”
“有这等奇事?七天不省人事,不吃不喝,没了气没了脉,心窝还有余温?”王安沉吟一会说,“田大人,王安这辈子靠一个‘忠’字安身立命,铁佛三虽然莽撞,但忠心可嘉。铁佛三按法当斩,但如果斩他,他是成就了一个‘忠’字,而我却要背上一个不义的骂名。田大人啊,你判他死刑,于法没错,但你忍心把老夫放在火炉上烤吗?”
田耕听罢,心想,看来是魏忠在王锡爵的事上是误读了王安,其实王安要动魏忠,一句话的事,何须玩什么套路?王安的城府我也算领教了,这次连我都失算了。只是魏忠现在生死未定,铁佛三还放不得,放他出去,他不是惹事就会寻死。如果他死了,王安的这番美意被曲解,责任就在我的头上。
田耕想到这里,立即向王安叩了三个响头:“王大人英明!下官已经明白。下官会将他好言劝慰一番,无罪开释。”
王安看了汪文银送来了一堆折子,心忖:看来对于首辅这个位子,崔成秀和叶子高都做了工作啊。看到辽东军报建州失守,国军和辽军都在溃退,他的心一沉,立即叫陈如海带着折子去乾清宫请示皇上。
王安到乾清宫时,万历正歪在病榻上。
万历看了那么大一摞折子说:“王安,你拣紧要的说吧。”
王安一听,立即奏道:“建州失守,白圭与王化贞、李成梁八百里加急,上折请求增兵。”
万历一软,瘫倒榻上,慌着福乐春连忙接住,王安也连忙去扶。
“数万大军打不过女真几千人马。朕哪里还有兵增?哪里还有军晌?”万历咳嗽一会,自言自语几句,“李大章现在何处?”
王安道:“报告皇上,现在白圭望乌里河方向南撤,王化贞望新田屯方向东撤,李成梁向邬家堡北撤,没有见到李大章的折子,想来还在督运粮草的途中。”
“王安你别为他们粉饰了,什么这个方向那个方向撤?国军辽军都被女真打散了,溃不成军了。李大章也只配运运粮草,哪里指望他回天有术?”万历咳嗽几声说,“立即派魏忠监军,撤换李大章,以稳军心,固守抚顺,组织反攻。”
“臣这就去办。”王安虽然点了头,但感到这事有点棘手,可时间容不得他多想,于是他立即奏第二件事,“皇上,内阁首辅不能缺位,现推荐崔成秀的折子321份,乡绅进表105份,推荐叶子高的折子156份。请皇上圣裁。”
万历瞟了一眼折子说:“王安你什么意见?”
王安不知万历何意,只得如实奏道:“按民意,是崔成秀;按惯例,是叶子高。”
万历略一思忖说:“这两个人都可以担当此任,但目前辽东前线军事失利,税晌工作担子不轻,还是以民意为重吧。另外,魏忠巡查和魏大中巡按,都巡视有功,田耕虽不是巡查巡按,但办案有功,都应通令嘉奖。”
王安再叩首说:“皇上英明,臣这就去办。请皇上保重龙体!”
万历正要说什么,又咳嗽起来,咳嗽了一会才说:“其他的事,王安你去定夺裁量就是。”
王安刚走几步,又被万历叫住了。
王安回头,万历说道:“着柳成炳接任北镇抚司,升许显纯为侍卫长,田耕主持锦衣卫全面工作。”
王安略微一愣,因为先前只见过田耕和柳成炳推荐许显纯接任北镇抚司的折子,如今皇上连折子都没看就作出了这一安排,动一人而三人同时获得升迁,不同的力量又能互相制衡,这个安排的确实有其高妙之处,自己根本就没有想到。
王安想到这里,朗然笑道:“臣这就去办。请皇上保重龙体!”
王安从乾清宫出来回咸福宫的路上,喜忧参半:喜的是皇上虽然在病中,但头脑清醒,特别是办事的这份决断是原来没有的,而且对于辽东军事,还有了自己的判断。自从上次朝会起,皇上的办事风格明显地转变了,这应该是受了魏忠的影响。忧的是魏忠监军的事。万一魏忠死了,皇上问起原因来,自己真不知该如何回奏。再者,如果魏忠死了,派谁监军还真是个问题。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