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笑面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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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古民风强悍的沧州,狮子山脚下,大运河之滨有个村庄叫做大李庄。大李庄上有个屠夫李修阶,平常杀猪为业,也懂得一些枪棒棍法。李修阶二十岁娶妻毛氏,第二年生下儿子,可惜儿子出生不久就染上天花死,更可怜的是,这个生儿能手一连生了七个儿子都没养活。



    前几次,李修阶每次儿子丢了都骂毛氏是克子的灾星,毛氏每次都忍了。



    第七个儿子丢了之后,毛氏要李修阶请庄上首富李进员外的私塾先生三秀才看风水。



    这三秀才姓毛名三,十几岁就中了秀才,考到四十岁没中举,因此作了教书先生。自称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通阴阳医药,简直就是个全才。村民正经一点的场合叫他毛秀才,轻松一点的场合叫三秀才。因为三秀才谐音酸秀才,毛三自然知道村民的这种讽谕之意,但读书一场功名到秀才为止,别人要嘲讽,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三秀才也只得认命。



    李修阶是个咬铜不咬铁的腿,本来不信阴阳,听毛氏要请三秀才看风水,自然又是破口大骂。



    但出人意料的是,一向逆来顺受,半点脾气都没有的毛氏这次发了飙。



    这次战斗是从自家杀猪作坊开始的。毛氏杀猪刀一举就要杀李修阶。在沧州这地盘上,谁不会几下武功?李修阶会,毛氏自然也会几下子。



    毛氏拿了兵器,又在势头上,李修阶赤手空拳,并不占便宜。



    毛氏一边追一边骂:“你个天杀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断子绝孙老娘管不到,但老娘不想当孤老!”



    李修阶所以两人一个追一个赶,从杀猪作坊赶到运河边,李修阶在村民的笑声中跳进运河。但毛氏守在河边不依不饶,所以最后还是李修阶同意请三秀才看风水,毛氏这才罢休。



    事后,有村民笑李修阶:“李师傅,你的武功也不赖,怎么被老婆追杀跳河?”



    李修阶不以为然说:“什么叫母老虎你们不知道吧,母老虎发了飙,神仙都挡不住。”



    三秀才本来早知道李修阶的家的风水有问题,但主人家不请他看,他自然不会乱说,天机不可泄露,这是他的底线。



    这天中午,李修阶一顿酒肉破了三秀才的底线。三秀才喝了人家的酒,吃了人家的肉,自然要讲出个金木水火土来。



    酒足饭饱,三秀才拿着个罗盘就李修阶屋前屋后煞有介事地看了又看然后郑重其事地说:“我说进阶啊,我说你家风水好像哪里不对路,刚才我仔细看了,认真掐算了。你家的大门正对着大运河对岸的那个岩坝,你可能没有注意。这是犯煞呀!”



    李修阶就门前一望运河对岸,果然感觉对面河堤上的那个岩坝像把刀似的正对着自己的大门,当下问三秀才有何解招?



    三秀才打着酒嗝说:“你的事大,画符烧香都不济事,要得断根,除非你的屋要车个方向。”



    李修阶一听三秀才说得在理,立即请你将屋车了个方向,避开了对面那个岸坝,结果李修阶重新起屋之后第二年生了第八个儿子。



    那是一个冬天,本来一向都是太阳,像个小阳春。但这日下午,突然变天,电闪雷鸣,狂风暴雨,一夜未停,但到了早上,却是云散天开,红日高照。



    昨晚,三秀才吓得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自言自语:“古诗中说,夏天下雪,冬天打雷,都是不可能的事。这冬天里打雷,是天显异相,该不是哪里出蛟吧,或者大人物要出世吧?”



    三秀才正在发抖,突然一道闪电扯来。三秀才壮着胆子偷偷望空中瞅了一眼,猫见一条巨蟒望李修阶家的方向扑地降落下来,吓得连忙捂住眼睛:妈呀,真的要出蛟啊?



    早上,他老婆柳氏把他从被窝里拎出来说:“太阳都出来了,你还有被窝里抖个屁呀。昨晚没有出蛟,李屠夫生了个儿子。刚才接生婆路过时说那孩子生下来只笑不哭。”



    三秀才起来,听得李修阶家里稀稀拉拉的鞭炮响,哑然失笑道:“我当是什么大人物出生啊,原来是李屠夫生了个小杀猪佬。昨晚那么大的雷,谁能听到孩子的哭声?准是被雷吓得把哭当笑了。”一觉醒来,三秀才早把出蛟的事给忘记了。



    李修阶的第八个儿子生下来没有哭,只会笑,传出来乡里人都觉得奇怪。不过李修阶没有觉得有多奇怪,在他看来,人生下来,啥都不会,告哭告笑,全是土地爷的随心所欲。所以他给为全儿子取的乳名就叫八儿,是按次序排的。



    整满月酒那天,村上最有面子的文曲星三秀才和腾云武馆的蒋馆长也来道贺,当然也少不了胡屠夫、张鱼伢子这一些乡邻。大家听说此儿不哭只笑,好奇地逗他,结果他当众大笑了三声。



    其实来俊臣投胎下来这三声笑包括三个桥段,只是听者无人能懂。



    哦哦,我来到了人间。看来紧跟皇上的人虽然可能被抹黑,但也有昭雪的时候。



    嘻嘻,我的神仙啊,上辈子我也是从零开始,你怎么将我投胎在一个乡村的屠夫之家,让我从零开始呀,这也太狠了一点吧?要是生长在官宦之家,当个纨绔少年,浪荡子弟,多么快活,最后不走科举,走拚爹的道路通过推荐也可以进入官场啊。



    哈哈,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你看我怎么从零开始,玩转乾坤?



    三秀才这次见了李家八儿,认真看了他的笑,心里感觉很奇怪。像自己一把白胡子的人,见过多少婴儿的笑。婴儿的笑,都是天真无邪,一泓清水,但这李八儿笑得有点吊诡,似乎在为干了一件什么事而偷乐,又好像是因为谁中了自己的圈套而幸灾乐祸,总之笑得有些内容,这内容还有些邪乎,真是好一个笑面佛。但他当场没有说出来,怕的是惹李修阶不高兴,李修阶不高兴时杀猪刀一拿那是不认人的,庄上不少人领教过,所以三秀才不敢造次。



    毛氏见三秀才盯着八儿看,估计有点名堂,于是告诉三秀才说:“三秀才,你说怪也不怪,这八儿的背上怎么有一条纹路,不知是个什么意思?”



    毛氏边说边脱了八儿的上衣。



    三秀才定睛一看,八儿的背上清晰地现出一段圆弧。



    三秀才看了,心中疑惑不解,只得信口开河说:“这是一条月牙印。只是包文正一条月牙印生在额头上,这小子一条月牙印生在背上,恭喜你,应该也是贵相。”因为在三秀才,这个毛氏妹子发飙的事他不是没有听说,所以也只得说些恭维的好话,并不敢说出自己的疑惑。



    三秀才说完,来俊臣望着三秀才笑了:“三秀才,人家包黑炭好福气,以清官名世,谁也不提他饿死老娘和儿子的事。你何必将我与他相提并论?我这不是什么月牙印,是锅印,是背锅侠的标准印。你不认识也倒罢了,只管糊弄人。”



    可惜他的发音器官还未长成,他说的什么?三秀才一句也没听懂。只说:“这孩子哇哇哇,好像在说什么?”



    过了几天,三秀才到底憋不住,还是将笑面佛这词儿给说了出来。因此李八儿很快就得了个大号叫做笑面佛,而且这个名字一叫也就叫开了,连李修阶也认可了。当然,三秀才自己感觉到笑面佛这个名字还不足以代表李八儿的全部。但那个月牙印到底代表或者暗示着什么?他也不敢妄下断言。李修阶家会出个大人物吗?我呸!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老杀猪佬生个小杀猪佬!



    者阴山上的千年道观玄妙观要不是被定为羊城市文物保护单位,肯定是躲不过破四旧。观里的道士与附近庙里的和尚一样,都改造成了自食其力的劳动者,例外的只是水清道长一人。因为观里虽然断了香火没了香客,但院子需要人打扫。水清道长在观边开了块田,自己种稻种菜,也是自食其力。



    坐落在山坳里的玄妙观那么多的房子长期空空荡荡,里面神像结满了蛛网,蒙满了灰尘,白天有谁经过都感觉有些恓恓惶惶,到了晚上更加怕人。



    这是一个风高月黑的夜晚,风吹树干呜呜咽咽地呻吟,树叶簌簌作响。



    水清道长正在房间里打坐,无意中从门缝里瞧见一道手电光时隐时现望道观中来,首先想到的是有贼光顾。



    有贼情!几十年来早已习惯了黑暗中打坐的水清道长立即拿起拂尘来到院中。风水轮流,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虽然已经几十年不准烧香搞迷信,说不定什么时候玄妙的香火又可以重新燃起。自从十岁进入玄妙观,这里的一草一木就融入了自己的感情。提高革命警惕,决不允许阶级敌人的阴谋破坏活动得逞!阶级敌人你欺负我老了,你想不到几十年的功力,即使这样的暗夜,我也目能视,耳能听,一柄拂尘足以对付你的棍棒刀叉!



    一道手电光在西边围墙缺口处一闪,就是借助这点微弱的光亮,水清道长已经看清来人是个年轻女子。虽然这女子抹了一脸锅灰,但他还是判断出这个女子应该是个知识分子,有点面熟,一时想不起是谁?看她走路跌跌撞撞的样子,应该是壮着胆子偷偷进来的。



    不像是个贼呀,一个女子,深更半夜摸到玄妙观来,莫非是为求子而来?



    那女子进大殿时又亮了几下电筒,水清道长终于看清,这个女人正是派出所范所长的爱人,人见人爱的山阳河中学的美女校长高校长。高校长会是来做贼的吗?高校长怎么会做贼?她应该是求子来的。因为怕被发现,所以高校长半夜过来,选择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还易容化了妆。这太令人震惊了!想不到他们这些平时都视道观庙宇为迷信的高大正的人物,遇事无奈还是要求神拜佛。这种反差太大了。原来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只是碍于情势,有人直白,有人善于掩饰。既然她是为此而来,怕人知道,我还是不现身的好,说不定范所长就在外面为她老婆站岗,我撞见了,有百害而无一利。想到这一层,水清道长悄悄回房继续打坐。



    水清道长没有认错人,来人的确是山阳河乡中学的高校长。只是,范所长并没有给高校长站岗,她是专门找了一个范所长值夜班的机会独自一人来拜送子观音的。



    高校长怀里揣着水果,打把电筒摸上黑洞洞的山来,听得吹得树木怪响之声,心里早已发毛。进了大殿,电筒光里看那些大神奇形怪状,张开血盆大口,一个个似神似魔,感觉毛骨耸然,腿子像弹棉花,牙齿打架,一连摔倒几次,小小心脏都快从口中跳了出来。



    好容易爬到观音大士前面,就供台上摆上水果,高校长也顾不得神像上的蛛网和满地的尘灰,扑通便拜,紧闭双眼心里默念道:“观音大士,高正淑冒了天大的风险特来求您赐给我孩子。他日孩子发达,必将整修道观,重塑金身。”



    高校长默念毕,再拜,三拜。这才如释重负地返回。可她刚到进来时的那个围墙缺口,突然听得林子里的脚步响,吓得不轻,听声音,感觉一个黑影朝自己扑来,既不敢打电筒,又不敢出声,一下子就吓得瘫软在地。但倒地之后,她立即意识到这事不能让人发现,于是像弹簧似地弹起来,破田破地撒腿狂奔。谁知那人见她开跑,也是放马追来。一边追,一边低吼道:“什么人?干什么?给我站住,再不站住我开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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