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紧,你的主子交给你。”独孤斩月小心翼翼道,再朗声反复催问独孤九,到底可行与否。
独孤九被一天一夜的战事纠缠,精神反而愈发清癯,也不见他答话,微微使个眼色。
九尾神龙立刻缠软剑,将那黄澄澄的小人物嗅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画卷是潋锁行分出的一分神魄所铸造,妖眼纵然在画卷内部滋生妖气,但是画卷之外绝对是嗅不出来任何异常,故此独孤斩月淡定地与九尾对视,毫无破绽。
九尾不知为何,一直不喜独孤斩月,可是他身的气味如常,也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巨大的龙目横扫半眼,骤然甩起尾巴一荡独孤斩月的软剑剑底。
软剑瞬时蓝光四泻,鹜面脚底轻重丧失,沉铁垂铅一般扎入脚底的海水央。
“噗通!”闷声久久后才回荡传起。
独孤九不高兴道“你不该在旁人面前提到流云之歌的事情,但凡听见后的人,我怎能不杀他灭口?”
独孤斩月在软剑央摇荡不止,也微微沉郁了脸庞,琥珀色的瞳孔里柔化出一星黠光,转而冷硬得可怕。
独孤九又道“我只能答应你,饶这逆子不死……”他已经观察过,顽炎指间的摩勒金环在他方才不知死活的转动下,极其深邃地扣入他的指骨内,被血肉牢牢包裹。
如果裹伤药治疗数日,这摩勒金环会牢固地粘黏在顽炎的血肉间,除非削指断骨,否则很难采取出来。
独孤九肯定不会说出关于水儿的记忆封存在摩勒金环间,对于独孤斩月,他还多少留存着必要的防备。
也好,让顽炎再苟活一阵子,叫他替自己保守秘密,叫他冥冥守护自己最愤恨的敌人。
直到自己再次需要这段记忆为止。
根本无需理会顽炎的任何反抗,独孤九继而缓然道“但是,他对我的恨必须遗忘。”
九尾慢慢地游拢前,独孤九伸出一只细长的大手,指尖映出锋利的光,直接撑开眼皮,探入九尾紧闭的单眼间,信手捻出一粒粉晶通透的水滴。
“喂给他吃!”
只见对方扣指轻弹,一道粉盈盈的余晖,划着星陨般的光华,跌落在独孤斩月的二指间。
顽炎大叫道“老四!老四!我宁可你杀了我!!”他的意识准备要强烈反抗时,已经有千丝万缕的巽风,像红线一般从独孤九的脚底飞快钻出,盘蛇似的把顽炎的四肢捆个结实牢固。
“老四!!”顽炎的神情近乎崩溃的边缘,在独孤九说要忘记仇恨的时刻,他便再次领会到对方十足的恶意。
他怎么能忘记所有的恨意呢?无论是母妃的,还是柔儿的……
不不不!!顽炎又意识到,他错的简直离谱。
不该再是仇恨,不该再是报复,因为这些累人的东西,已经夺走了他最宝贵的全部。
独孤九要夺走他的恨,其实是要清洗了他全部的爱!
没有爱,没有恨,独孤九只要他变成一具没有思想的行尸走肉!!
他只是偷走他的一部分记忆,可是他却要毁缺的更多更多,乃至希望!
顽炎屏住呼吸,是卑微的死去,也不能成为一只狗活在世间。
他应该立刻马去找柔珠!
立刻!马!
顽炎闭息的一刹,独孤斩月的指头更快地送在他口齿之间,顽炎拼死一咬,口唇内立刻回味起浓稠的血腥味。
顽炎唔唔咬牙切齿道“老四,你害我!你把这东西喂给我吃了,咱们难再做兄弟!”
此一咬,独孤斩月玉白的手指已然皮开肉绽,汩汩猩色的血汁,在顽炎铁口铜牙的撕切流淌如溪。
独孤斩月道“二哥,你的母妃如此恨透水儿,为什么你反而独独对我最好?”
顽炎猛地怔神。
独孤斩月又道“二哥,你被父皇派至静海戍边,为什么我在千里迢迢的炇骨荒漠出事时,你反能最先将我救出?”
顽炎的眼神涣散出某种行迹败露的光。
独孤斩月还道“二哥,雏鴌砍刀是被璧落岛遣送出岛的禁兵,百般遭受歹人瞩目,你送给虫儿的时候,有没有设想过我会再领着虫儿回去惹嫌?”
顽炎的喉头里滚入了血水,忽然涩仄仄得发苦。
独孤斩月再道“二哥,火流砂法阵险些被剿灭的溷蠹,为什么腹内藏着虫儿?”
顽炎彻底松开了嘴。
独孤斩月的手并未取出,他的冷漠神情从来只在两个人面前放松,一是虫儿,另一个则是顽炎,此时此刻,他的神情满满都是悲恸,毫不作假。
“二哥,”独孤斩月低低道“众多皇子间,其他的人我都未曾看在眼里,可是仅有你一个,我自幼便尊称你为二哥。”
“如今,你失去了所有的一切,又害怕失去更多的一切,宁可选择死亡来结束生命,可是你可否想过,我却因为你的生命,奉献了自己全部的生活希翼与誓言。”
“原因很简单,你是我唯一的二哥,我只要你活着。”独孤斩月的手指缓缓抽离。
“我是真把你当做亲兄弟的!!”顽炎忽然觉醒一般,把独孤斩月指尖的水滴仰头吞下。
错只在于,他还有其他的兄弟。
顽炎的喉头沾染了血液的滋味,仿佛硬吞下一万只苦胆,连眼底唇角都跌宕着生苦的滋味。
独孤斩月道“我知道。”
顽炎还想再解释些什么,可是那滴水珠入腹以后,他的体内便如同大海翻涌,荡起一**深沉的浪,仿佛千万只手,从脑海掏取着他全部的记忆。
这些记忆里存在着绝望的,美满的,开心的,幸福的,一帧帧,一幕幕,如走马灯般流淌而过,最终所有的记忆,都东流逝尽,黄鹤不返。
如果早知道父皇的手里有如此佳宝,他又何须费尽心思去遍寻那雲山影舞者呢?
顽炎最终艰涩的闭了眼睛,澄空大脑后,自眼角内流出一滴粉樱樱水晶般通透的泪滴,跌落在软剑,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
独孤斩月二指轻捏,将承载着顽炎全部记忆的粉晶,悉心捏入自己的手指内。
独孤九命令道“丢了去吧!”
独孤斩月摇摇头,他赫然察觉顽炎的袖子里藏着东西,揪出来一看,里面掖着一对儿做工精美的香包。
是柔珠夜以继日替他做的,面还悉心熏染了二哥最喜欢的馨香。
独孤斩月将粉晶塞入香包,牢牢得拴在他的手腕。
独孤九道“顽炎在这里造的恶孽,必须重新给我建一座新的湳洲城来救赎。”
“也对,”独孤斩月意味深长道“人们只要看到繁荣的前景,又何须勾忆起肮脏的过去呢?”他的态度极度生冷,仿佛重新被冰霜雕裹一层,甚至连自己亦被深深冻伤。
知道他是在暗讽自己,独孤九全然不在意道“接下来,你必须要去帮我寻找一个东西,不惜任何代价,必须成功。”
不问责独孤斩月为何半途背弃誓言,这一次,他会把他看守得更加牢固,独孤九道“恐怕你得去鬼族走一遭了。”
忽然想起什么似得,又补充道“既然你回来,需不需要也来将你的记忆顺便清除一下?”
“留着你自己吃吧。”
他想:我还有绝对不能忘记的人。
独孤斩月将顽炎扶起,顽炎的睡相尤其像个孩子,没有了爱与恨,他才活得最为纯粹,但也最好塑造为尖厉的帮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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