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祖母挎着鸡蛋筐,脸上挂着笑容,口中却念叨着菩萨保佑,大罗天仙显灵;爸爸邵建业像巡逻的哨兵,不停的走动;时而向门口张望,小姑邵建华和小叔邵建成则翘着脚东张西望;一家老小满是焦虑的期待。
一声婴儿的啼哭,打断了曾祖母和爸爸的忧悒,爸爸三步并作两步,奔向产房门口询问医生:
“男孩还是女孩?”
医生回答:“男孩,四斤二两。”
曾祖母从后面拽住要冲进产房的爸爸:“喜子(邵建业的小名),麻溜的回家报个喜,再买十斤鸡蛋煮了。”
邵建业嗯哪一声,就跑出了保健站。回来时拿着岳母送的烙饼,四处寻找流浪狗的踪迹。
老人言:“让狗替孩子咬了灾,婴儿就不会夭折了。”
曾祖母轻轻推开产房门,看着虚弱无力的妈妈,又看看刚来到这个世上的曾孙。从鸡蛋筐里取出红糖、小米、挂面、红喜蛋,放在曾孙的周围;笑容可掬的说:
“这娃长得带劲、眉毛黑、眼睛亮、真招人稀罕,出生在冬季,我大曾孙叫邵东,这个就叫邵野。”
妈妈点点头:“奶奶说的算!”
…………
一个星期后,邵野被小姑接到了爷爷邵翰林的家里,邵野的祖父在市区居住,漆黑的大木门,三间红砖大瓦房,一米多高的红砖院墙;(70年代的鹤城清一色的平房,市区供水不是很方便,一个居民区只有一口水井。而这唯一的水井是邵野爷爷家的,其他的居民则需要花一毛钱来换取生活用水)。
曾祖母坐在水井旁,一只手抱着邵野,另外一只手向前来买水的四亲八邻,分发着圈着黑点的红喜蛋(涂成红色的鸡蛋),哥哥邵东蹲坐在曾祖母的身旁,快乐的数着硬币;姐姐邵霞嘟着着小嘴、盯着人们送来的四色礼,流着口水。
邵建业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猪肉炖粉条,走到水井边,对正在忙碌的奶奶说道:
“奶奶,您老休息会儿,吃饭了!”
“喜子啊,奶奶要是走了,告诉你媳妇,逢年过节的时候,供上我的牌位,往奶奶牌位前放七个饺子,奶奶可以保佑你们一家平安。”
“奶奶,你老身子还硬朗得很,说什么那?”
“我就说说……记住了!”
说完这句话后的老人,没有了下文。还是保持着原先的姿势,一只手抱着曾孙子,一只手攥着红喜蛋,脸上带着笑。
邵建业脱下浅蓝色的铁路制服,披在奶奶的身上。出于关心,将自己的双手,搭在奶奶的肩上,将脸贴在奶奶的脸上。
“奶奶……奶奶你怎么了?奶奶……”
邵建业将脸贴上去的时候,才发觉奶奶的脸早已冰冷,他痛苦的哀嚎着。
儿子的哭声,引来邵翰林和家人们的聚集,四亲八邻也都围着老人,伤心落泪,小邵野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围观过来,哇哇地大哭起来。
邵翰林忍着巨大的悲痛,安抚着哭泣的老伴,却没有阻止儿女们的哀嚎。在旁观者的角度看来,他自己已经悲伤过度,已经无暇劝阻更多的人。
哭声渐渐减弱的时候,邵翰林走到二儿子邵建业的身边,悄声说道:
“喜子,你奶奶的葬礼,你打幡。你大哥没在家,你要给弟弟妹妹做个榜样。”
“爸,您放心吧,儿子一定照办,您说咋办就咋办。”
邵建业一脸坚定的回答,让父亲顿感压力。
邵翰林对儿子的疼爱胜过女儿,要是说对哪个儿子更好,莫过于二儿子和老儿子。
大儿子——邵建国,中学毕业后,本应可以子承父业,参军报效祖国,但是因为过于憨厚,老爷子心中有些不忍。
二儿子——邵建业,三句话都崩不出一个屁来,更是老实巴交的,让老爷子再次伤神。
三儿子——邵建成,倒是灵巧聪慧,可惜年龄太小。
至于女儿——邵建华,和两个哥哥一样,安守本分,不堪大任。
一夜思虑之后,倔强的老爷子,没有和老伴商量,便自作主张。确切的说,他也没想和老伴商量,因为他也习惯了独断专行。
一众老少披麻戴孝,邵建业打着招灵幡走在前方,老儿子邵建成带着红领巾,耷拉着头,在姐姐邵建华的拖拽下,不情愿地跟在送葬的队伍里。在姐弟三人的后面,是密密麻麻数不清的四亲八邻,他们都是自愿加入的。
邵野的曾祖母,出身于大家闺秀,知书达理,满腹经纶,用祖传的医术,悬壶济世一生,颇得邻里乡亲爱戴,这也是为什么她老人家走后,那么多人送她最后一程的缘由!
自始至终,小邵野犹如与世隔绝般,躲在妈妈襁褓中,香甜的睡着。
小家伙两只小眼睛眯得很紧,像两条细细的线;两根眉毛像两枝柳条般细细的;小嘴巴常常一张一合的,好像呐喊他来到这个世界的喜悦,无忧无虑。
…………
曾祖母去世后,爸爸妈妈抱着邵野回到了市郊的岳母家寄居。
邵野姥姥家的房子座落在林场外,独门独院,泥土搭建的三排土坯房,四周是泥巴堆成的院墙,院中有一口压水井,四只小白兔在追逐嬉戏;院墙下的地窖旁有两只山羊在咩咩的欢唱;墙外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生产队耕地。
肖宝珍是徐姥姥的第一个孩子,宝珍从懂事起就帮着妈妈照看弟弟们,宝珍有八个弟弟。
由于姐姐的贤良淑德,从邵野来到这个家族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被舅舅们宠上了天!
鸡刚叫头遍,邵建业就习惯性的起床了。虽然很小心的下床,但还是惊动了觉轻的宝珍。
宝珍看着丈夫的身影,嘘寒问暖道:
“喜子,起那么早干嘛?不是可以休息三天吗?”
“宝珍,你好好照看儿子,我去上班了。”
“你真是呆子,单位给你放假了,为什么还要去上班?”
“孩子妈,你不懂,国家给的假,虽然可以休息,但是现在家里不是没事了吗?也不需要我了,我上班是为了更多需要休息的人需要。”
“你……你真是死脑筋,那么大的铁路,离了你还不运转了?”
“孩子妈,说这话,我得和你论道一下,如果每个人都像你这么想,那么铁路不就完了吗?这个国家啊……回头我再和你说,好好照顾儿子,我上班去了。”
邵建业扔下一大串爱国言论后,不顾妻子的不解,骑着二八自行车,哼着小曲,踏上上班族的大军中。
邵建业顶着凛冽的北风,缓慢地蹬着自行车。
王清江叼着大果子,在后面边吃边赶路,看着邵建业熟悉的身影。心中泛起了嘀咕:“这不是建业吗?不是休产假和丧假吗?怎么会上班哪?我是不是看错了?”
王清江心中想着,但脚下却卯足了劲,使劲蹬了几下自行车。
转眼间,便骑到了邵建业的身边。
“建业,怎么不继续休息,上班来干嘛?”
“我家里的事都办完了,呆着也是待着,我不是琢磨单位需要人手吗?再说,我也是老职工了,入路十多年了,不能让刚上班年轻人跟着学不正之风,走歪路啊。”
“建业,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明年我推荐你入党,你这样的不入党,谁还够啊?”
“入党不入党的咱不说,起码我得对的起铁路,给我开的这四十多元钱吧。”
作为工长的王清江,听到这个16岁就入路的工友,发自肺腑的几句话,感触颇多。
心中揣摩着邵建业的话,暗想:“自己何尝不是如此,为了几十元的丰厚工资,抛家舍业,起早贪黑。”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