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念没有通知任何人,只叫家丁寻着了城里最好的客栈,开了上房,歇息下来。
家丁打听回来,说:“夫人,那宋大夫现就住在城西一处民宅里,每日为百姓义诊。”
陈念点点头,吩咐道:“云双,你明日把我们带来的东西整理一下,明日我亲自给宋大夫送过去。”
云双说:“算东西,何必麻烦夫人亲自走一趟。云双去也一样。”
陈念冲她笑:“宋大夫可不是一般人。我亲自去,是对他的尊重。”
次日是个阴天,寒风凛冽。陈念从客栈窗户往下望,只见沿街店铺的屋檐下,有不少衣衫褴褛的流民挤在一起,互相取暖。
店小二送早饭上来。陈念问他:“你们知府大人就没有安置这些流民吗?”
“怎么没有?”店小二说,“夫人您是外地来的,不知道。这仗虽然是停了,可是今年又是闹蝗灾,又偶尔有北国蛮子过来抢掠村子,边境多少百姓流利失所啊。上面又有规定,咱们这些边境百姓,不可擅自搬迁。从简州一带过来,到林州这么远就是极限,再往南,就不给去了。这不,流民就都堆积到我们这几个靠南的城里来了。您说说看,人多地方小,知府大人一时半会儿也安置不下来啊。好在最近有个小药圣宋大夫给这些百姓免费俊……”
陈念低头,恰好看到有几个差升起了火,开始了每日赊粥。难民们蜂拥了上去,可是分给每个人的,也不过是一碗稀薄的米粥。
她叫来家丁,吩咐到:“拿二十两银子换成散钱,分发下去。有人问起了……”
“就说是贵人行善。”家丁笑道,“夫人真是菩萨心肠。放心,小的不会把夫人说出去的。”
早饭后,天空下起了小雪,北风隐有加剧之势。
云双看了看天,问:“夫人要等雪停了再去吗?”
陈念说:“不要紧。这样的雪,不阻人。”
他们无须工夫,只顺着难民,就找到了宋澄玉。
那是一座青砖灰瓦的民宅,简洁普通,门外长长的巷子里都挤满了难民。空气有些混杂,难民身上散发出来的异味和药混合在一起,闻着让人有点不适。而病人的呻吟和孩子的哭声让陈念心里一阵压抑。
云双扶着陈念,问:“夫人,还好吗?”
陈念摇摇头,松开她的手。
这个宋澄玉,不简单。
刚到门前,就有一个白衣小童迎了出来,一眼看到陈念,笑意盈盈道:“我极子一早就说今日有贵客临门,这不,夫人就来了。两位里面请。”
陈念来了兴致:“你极子怎么知道我要来?”
“公子一早就听到了报喜鸟叫。”
陈念笑,由他引着往内院走去。
院子比她意料得深。他们一路经过三个院子,都挤满了生病的灾民。最后一个院子,搭着凉棚,里面燃着碳火,二十多个病人躺在塌上。有大夫在其间忙碌。
云双看到那些病人,开始有点不安,拉了拉陈念的袖子,说:“夫人,这些人的病会过身。您看是不是……”
陈念说:“人都走到这里了,进去和出去有什没同?你看他们可怕,他朝吾体亦相同,没什忌讳的。”
云双点了点头。
“宋澄玉见过韩夫人。”一个温润清朗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陈念回过头去。
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拙在她面前,裁剪利落的青衣衫衬得他高挑修长,如玉树临风。这个年轻男子有着一张堪称倾国的面容,甚至比子更加绚目多魂。那精致如琢的五,洁白如玉的肌肤,特别是那犀利透彻的绿眸子,都让陈念十分震惊。
他不是汁人。
宋澄玉见陈念惊讶,不由莞尔,那笑容带着几分稚气和邪气,让陈念不由地垂下视线避开。
这般才华,这般心胸,又故意引她进来看这些灾民惨状。这个宋澄玉,的确不是一般江湖人。
陈念道:“宋先生,我是求药而来的。”
宋澄玉那邪气的笑加深几分,道:“澄玉知道,还请夫人移步,里面说话。”
陈念留下云双,同他走进屋内。一个老仆给她们倒了两杯茶,退了出去,带上了门。屋子里熏着,气味清新,冲淡了灾民散发的异味。
宋澄玉捧着茶杯,十指修长秀,被青瓷茶杯一衬,更是如白玉雕刻而成。他自顾喝茶,也不招呼客人,十分肆意。
陈念便先开口,说:“先生,我夫君腿骨受伤,听闻先生有灵药可根治伤病,特来相求。”
宋澄玉停下来,看她,“夫人前些日子派了个丫鬟来,已经向澄玉说明了意图。”
陈念微笑:“是。只是上一次是我失礼,不该草率地只派一个丫鬟就来请先生。所以这次亲自前来,再次恳请先生赐药。我知道先生治疗着些灾民,需要大量金铃草。而这草药价格较昂贵,又需从别处购买,故这次前来,特地还带了两车草药,赠与先生以治病救人。”
宋澄玉绿眼眸里闪过一丝玩味的光芒,放下了茶杯,笑道:“夫人果真聪慧通达,仁慈宽厚。”
“不敢当。”
宋澄玉又说:“金铃草固然好,要是还有石冬,那就更妙了。”
那石冬,虽算不上名贵药,但是要从大老远弄一两辆车来,也需上几百两银子。这宋澄玉分明是见陈念好说话,漫天要价。可是如今陈念也不能不答应。
“如是好说,我再命人送来就是。”
宋澄玉一听,十分开心,露出孩子般天真的笑容。那笑容真是绝丽脱俗,面容似有光芒绽放,让陈念一时移不开眼。
过了片刻,回过神来,再是沉稳镇定,也有点窘迫了。
宋澄玉拍了拍手,道:“既然夫人如此迫切,我也不再拿乔了。夫人要的药,我给便是。只是那药需要三日才可制成,要劳烦夫人在林城耽搁几日了。”
“那我在此先谢过先生了。”陈念站起来,冲他恭恭敬敬鞠身。
宋澄玉起身,装样子地扶她一把,说:“草民受不起郡主这一拜。”
陈念微愣,又想到他这些江湖人消息灵通,知她身份不是难事。便通达一笑,同他告辞。
宋澄玉送她。那时雪已停了,甚至还有点放晴迹象。宋澄玉一路送她们走出巷子,沿途众人纷纷侧目,既是惊于他绝世的貌,又是忌惮他异族象征的眸子。宋澄玉却从容坦荡,视若无睹。
陈念忍不住问:“宋先生可是陈国人?”
宋澄玉扬了杨眉毛,一笑:“我无国无家,四处飘零。”
简单八个字,却是勾画了一个混血儿艰辛酸楚的人生经历。这才会有这副狂妄洒脱变化难测的个。
冬日雪光里,宋澄玉带着蛊惑人心的笑,与陈念道别。她亦是头一次没勇气迎上异逼人的眸子,转身上了车。
宋澄玉目送她远去。
一个声音忽然飘忽而至:“想不到和熙郡主竟是这么一位子。”
宋澄玉含笑不语。
年轻子稳重内敛,深沉淡定,又丝毫没有上位者的架子,貌素雅,宛如青莲。难怪那个人对她念念不忘。
旁边人说:“明日里就要开始行动了,主上的吩咐宋先生可不要忘了。”
宋澄玉冷笑:“自然不会让你们交不了差。”
旁人放心离去,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那,林城下起了小雪。陈念从窗户往下去,街上的篝火边挤满了难民,昏暗下一片萧败景,让人心情格外沉重。
民已不聊生,战事却还没有停歇。大陈立国三百年,终于迎来了命运转折的一刻了吗?是即将走向衰落,还是走向另外一个辉煌?
他们都不由己地生在了这个改朝换代的时候,命运被大潮流牵连推动,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每个人都在拼命努力,想在乱流之中抓住可以稳身的绳索。而谁会粹股洪流里完身而退,皆是未知。
次日是个阴天。陈念特意换了一身简朴的衣服,带着云双去城里走走。
林城不算小,有居民两万。而如今,光是难民,估计就有两、三千人,大部分都在城外,知府已经管不了。城里的,也不过每天一顿稀粥。
这天,恰好城里有户富商喜得金孙,图个吉利,发放馒头。一时间满城的难民都激动了,纷纷涌过去。
陈念登上一间茶楼,往下望去,只见黑压压一片人头,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其中还不少老人孩子,挤不过那些大人,只得干巴柏在外围望着。
她忽然留意到一个瘦小的孩子从人群底下钻了出来,手里抓着两个馒头。不远处有两个更小的孩子一看到他,立刻大声喊:“哥,这里!”
男孩跑过去,把馒头塞进了手里,“快吃吧!”
“哥,你不吃吗?”
“我不饿。”
大点的那个孩子把手里的馒头掰开,递了一半给哥哥,“哥,你吃吧,我也不是很饿。”
三个孩子往角落里走去。
就这时,两个大点的男孩拦在了他们面前。陈念隔得远,听不见他们说话,只见两个大男孩动手去抢他们的馒头。孩子们扭打了起来。那兄三人年幼体弱,没几下,手里的馒头就被抢了过去。小姑娘还被推倒在路中央。
就在这刻,恰好一辆马车朝着这边行驶过来。
哥哥发出惊恐的叫喊声,陈念一下站了起来。
只见一道青影一闪,马车轰然驶过。那个小姑娘已被人抱在怀里,带到了路边。
旁观的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掌声。陈念微探出头去,正看到那个青衣人转过身来。
宋澄玉妖冶俊的面容让旁人都不由一惊。可是看到他绿的眸子,大家又多了几分忌惮。宋澄玉满不在乎旁人的目光,他把小姑娘放下,顺手又给了那少年一些银两。三个孩子给他磕头道谢时,他已转身离去。
陈念的目光追随着他,一直到对面楼下路口。他忽然站住,仰起头来,看到了她。
陈念不得不冲他颔首致礼。
宋澄玉别具深意地微笑一下,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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