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看到窗外的景象后,一川也愣在了原地。
整座城市仿佛被吞到了巨兽的肚子里一样,所有的灯光都已消散,唯有云层间透露出一些惨白色光芒。骇人的白色光帘垂到近乎是废墟样的城市建筑上,映照着窗户上浓郁到化不开的水膜,显得格外瘆人。已经停止工作的信号灯杆冷冷地站在路边,在几乎没有间隙的雨流之中切出一道道裂口,瀑布般的暴雨在地上砸起近半米高的水花。
世界上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两人,这家餐厅以及窗外连通天地的雨流。
一川不自觉地把手贴在了玻璃上,凑近窗户想看的更加仔细一些。把手放上的一瞬间,冰冷的玻璃就抽走了他掌心内的全部温度,一川如同触电般缩回了手,那冰凉的感觉让他觉得说不出的异样,就好像自己站在透明的棺材里焦急地望着外面。
无声无息之间,整座城市如同在一瞬间塌陷到了冥界,从此不见天日。
“‘国王’?‘国王’呢?”店长呼唤起“国王”的名字,可是除了噼啪作响的暴雨,店内一片死寂。
“店长,我不觉得‘国王’现在还在这里。”一川用有些颤抖的声音慢吞吞地说着。
店长愣了一下,默默地坐到了窗边的一张餐桌旁,他缓缓地掏出一根香烟叼在嘴里,略微发抖的手连摁了几次火机才点燃了烟头,随着富含尼古丁的烟雾流入了肺部,店长才感到自己的紧张有所缓解。一川拉开了店长对面的椅子,也一声不吭地坐下了,无言地看着烟头的火星明明暗暗。
尴尬的沉默横斜在两人之间,像是疯长的热带丛林,闷得人喘不过气来。
一川感觉应该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整理了半天尽是些类似于“挺住我们能行!”,“不抛弃不放弃!”之类的屁话……
“要不咱们饮酒作乐,放纵最后的人生吧……”一川憋了半天,说出了自认为比较符合逻辑的话语。
“我倒是想尝试下把高度白酒灌到你的鼻子里。”店长摁灭了烟头像是看傻子一样地盯着他,“妈的,我抽了这么久的烟才积累的那点勇气就被你一句话又给踹倒了?”店长忍无可忍,连娘都骂了出来。
“我这十几年啊,最大的遗憾看来就是没把你的女儿搞到手了……”一川没有理会几近癫狂的店长,自顾自地接着说,就好像真的喝了酒一样,倾诉着人生的“苦短”,不过他很快就闭上了嘴,他看到店长默默地举起了放在桌上的绿植。
“靠老家伙,你就这么不满意我?”一川哆哆嗦嗦地骂了一句,妄想归妄想,不过照着店长这个势头下去一川很担心以后会“橘势不妙”。
店长放下绿植,准备再次还口,但是他突然皱起了眉,扭过头盯着通往后门的通道,通道里没有开灯,漆黑的像是通往怪物的食道。
“怎么了?”一川有些疑惑地看着店长。
“听见没?”店长有些紧张地说道,他的声线有些发颤。
“……”一川沉默下来,侧耳细听。
屋外净是雨流撞击地面而掀起来的音浪,不过在这浪潮之中确实存在着一个极不和谐的音符,如同在松软的蛋糕里吃到了咯牙的沙子,令人很不舒服。
竖起耳朵仔细分辨会发现那是脚踩雨水的声音,从后门所通往的小巷里传来的,一步一步,有条不紊,像是在闲庭信步。
没人会在这种鬼天气把一个狭窄的小巷当作自家的后院,一川的内心腾起了不好的预感,会在死去的城市里行走的只有亡魂!
脚步声在门外戛然而止,黑暗的通道中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这分明只是普通的敲门声而已,但却如同在一川的脑海中出现了一座轰然作响的青铜巨钟,高亢的音量让他觉得头痛欲裂。昏暗的云层中仿佛有人在窃窃私语,那些模糊不清的词句在勾引着一川头脑深处的什么东西,那是一幅巨大的画卷:黄昏的天空下是庞大的战场,数量惊人的黑色骑兵如同席卷的海潮一般嘶吼着疾驰向前,他们的前方只有寥寥数人,但是先锋的骑兵却永远无法够到他们的敌人一丝一毫。在骑兵们的前方有地面的巨大裂隙,从天而落密如暴雨的流星群,仿佛从地狱深处爬上来的巨兽,它们横亘在黑色海潮的前方,如同金属的绞肉机。
这些画面如同狂扭的蛇群,在一川的脑海中尖叫着,想要破壳而出。
幻觉和现实纠缠在一起,一川觉得眼前的事物都变成了泼墨山水画一般,它们的色彩挣脱了束缚其的边框线条向外涌动着。地面在扭曲,桌椅在折叠,一切的一切都在滑向那个黑色的通道,通道里甚至可以闻到地狱底层的腥臭。这让一川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他好想就这样抱住膝盖沉沉地睡过去。
到底一川还是强撑起了自己,他跌跌撞撞地摸到吧台,拧开一瓶Hennessy白兰地直从头顶浇灌下来。浓烈的酒精味直冲鼻腔深处,一川剧烈地咳嗽了几下,眼泪不自觉地溢出了眼眶,大脑进入了短暂的当机状态,就是这么一会的停歇,一川硬是将自己从幻觉和现实的快速交换中逼迫了出来。
通过酒精的强烈刺激,一川多少清醒了一点,他振作起来,将一张餐桌掀翻推到通道口堵死,又开始把大大小小的物件砸向通道,很快通道就被破碎的物品堆满了。
没有丝毫的停歇,一川绕到了吧台里面,隔着传菜窗一把抓住了店长平时最爱惜的一把剔骨尖刀。这把刀店长花重金委托著名刀具制造商迪克公司的德国总厂私人订制的,刀身还用激光纹上了店长的名字,最重要的是优良的高碳钢材质以及符合人体工程学的刀体使得这把刀在另一方面也可以成为杀人利器。
不论外边是个什么东西,拿着利刃也总比赤手空拳要好。
一川再度绕过吧台,费力地将几乎失去了神志的店长扛在了左肩上,右肘奋力地顶开了磨砂玻璃门。
顷刻间,他们几乎被咆哮的雨流倒推回店内,暴雨砸在积水上的声音在店门被推开的那一刻放大了千百倍,如同上千台低音炮同时彻响在这条街道上。
冰凉的雨水胡乱地拍在一川的脸上,这使得他几乎无法睁开双眼,他抗着店长,右手握着尖刀,在街道上蹒跚移动,一身的泥泞,活像一个走投无路的疯子。
他挣扎地向着街道右方的十字路口走去,一边走着一边在嘴里飙着烂话。
“喂喂,老家伙千万别睡啊!”一川晃了晃肩上的店长。
“我靠!我可说好了啊,你要是在这倒下了,你的店和女儿我可就承包了啊,不想我这么干就起来!”
“妈的,给老子醒醒!”一川急了,他几乎是咆哮了起来,同时用刀面使劲地拍了拍店长的脸。
“混蛋小子,哎哟……我的脸……”店长终究架不住一川的刺激,清醒了过来。
他摸了摸被拍肿的脸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一川把店长放了下来,扛着这一百几十斤一路走来左半边身子几乎都失去知觉了。他稍稍活动了一下左肩,湿透的衣服粘在身上活像一坨讨厌的鼻涕虫,伴随着肢体的活动发出“呱唧,呱唧”的声音。
“没有人追出来么?”店长扭头看着自己的餐厅,一川没有闲工夫去把门再关上,店内的灯光在暴雨涌入的那一刻就已经尽数熄灭了,现在,它也沦为了废墟的一部分。
“我把通道堵死了,不过我认为那并不管用。”一川的语调阴沉了下来,他晃了晃手里的尖刀,惨白的亮光映照着晃眼的刀锋,刀身上的水流直往下淌。
“这么久还没出来应该没问题,后门的小巷是条远路绕出来也要好半天,趁这机会我们可以……”店长的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
一川睁大了眼睛。
店长的左胸前冒出了一只手,这只手的指尖已经异化成了细长的黑色尖锐骨刺,淋漓的血液涂满了整只手,就好像糕点上浓厚的糖浆。骨骼断裂和鲜血涌出的声音在一川的耳朵中是那样的可怕,连疯狂的雨声也不能及其一半。
利爪中握着的是一颗还在微微颤动的心脏,上边的血管在白光下清晰可见。
一瞬间,心脏在强大的握力下破裂成了无用的肉块,利爪也从店长胸前碗口大小的伤口里抽了出来,高压迫使着血浆从伤口内喷涌而出,但很快又湮没在了暴雨之中,与庞大的雨水混合在一起消失了踪迹。
店长的身体如同毁掉动力的机械玩偶一样,颤动了几下后便直挺挺地后仰砸在了积水中。雨水不断地落在他放大的瞳孔之中,又顺着眼角流淌下来,似乎能够代替生前所无法完成的悲泣。
从天空中俯瞰,积水里漂起了一朵小小的猩红色曼陀罗。
站在店长后边的身影显现了出来,是一名瘦高的青年男子,暴露在外的脖颈处的皮肤苍白如纸,在白光下几近透明,甚至都可以看见里面微微跳动的黑色动脉,他的目光没有对焦,异于常人的灰色瞳孔流淌着荒芜的气息。
青年慢慢地把手放到了嘴边,伸出暗红色的舌头舔了舔上边残余的血迹,只是一瞬间,他那原本涣散的目光重新凝聚了起来,眼神里透露出无比的欣喜。如同在沙漠中饥渴难耐的人看见了绿洲。
“美味!……嘎哈哈……”青年断断续续发出嘶哑的声音,他挥手成圆,手上残余的血液飞溅出去,连成流星般的轨迹消失在暴雨中。
“有……新鲜的……活的……”青年继而贪婪地望向一川,像是豺狼看见了受伤的鹿,蠢蠢欲动。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