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曜微微偏过头,又问李元祥。
昨日李曜向皇帝进言封建,在朝堂上引起了轩然大波。
她的心腹马周和岑文本,还有新晋的宰相魏徵都立即表示反对,而往常与她总唱对台戏的温彦博以及几个被她划入腐儒行列的文臣却纷纷站出来支持,更有甚者还顺便高呼恢复周礼和古制,简直令她哭笑不得。
今天早朝,她又费了好一番口舌,才勉强让朝堂诸公搞明白这个封建之策与过去有何区别。
但很遗憾,不包括太子右庶子李百药。
因为这位老人家恰好告病缺席,所以才会托人呈来这份谏疏,李曜倒也不介意,顺手就用来考量太子了。
李元祥忙端正坐姿,摆出一脸认真的神色,说道:“夫晋武帝分封二十七同姓王,欲以宗亲藩卫皇室,然弱干强支,终造八王内乱之恶果,神州裂变逾三百年皆源于此。然今时不同以往,当初元祥见到阿姊所绘的,当真眼界大开,万万没想到天下这么广袤,本朝三百多州竟然只占大陆一隅,亦不知有多少万里之地未曾开化,与其任由无君无国的蛮夷占据,不如封王征远夷,通绝域,以弘扬我泱泱华夏之礼教,故右庶子以为阿姊提出的封建依旧类同汉高祖、晋武帝的分封之制,实乃不合时宜之谬言。”
李曜蛾眉轻轻一扬后,缓缓露出个玩味的笑容:“说吧,这些话都是谁教殿下的?”
李元祥不禁有些羞怩起来,支吾道:“不瞒阿姊是左庶子和中允。”
李曜轻轻颔首:“殿下的两个表叔倒是挺有远见的。”
李元祥涨红着一张小胖脸,道:“其实,我的想法也一样。”
“好啦好啦,我知道殿下聪明。”
李曜挂起温柔可亲的微笑,说着复又埋首案牍之间。
经过十年不懈地努力证明自己,李曜终于被李渊视作真正的继承者,父女私下交谈时,李渊不止一次感慨,自己这个爱女为何不是男儿。
他老人家之所以答应李曜的请求,册立背景薄弱且自幼“丧母”的许王元祥为皇太子,就是为了便于嫡女当好大唐的掌舵人。
而对李曜来说,关乎自身命运与华夏文明的走向,更不希望未来的新帝变成脱缰野马,不受她的控制并敢于挑战她的权威。
至午正时分,李曜总算把这一天的奏章批阅完了,与太子共进午餐过后,刚返回寝居打了个盹,门外忽然响起殿监叶宏文的公鸭嗓音:“贵主,回纥人药罗葛牙古卜求见。”
“牙古卜?”
李曜掸了个懒腰,立时想起此人是回纥可汗药罗葛菩萨的次子,唐军击灭东突厥的那一年,牙古卜就被他的父亲送来长安为质,目前就学于国子监,正好是国子祭酒凌敬的门生,遂吩咐道:“你去传他到殿内等候吧。”
不多时,在几名女官和女侍卫簇拥下,李曜来到显德殿的主殿,就见李元祥这个小胖墩正把来访者当马儿骑,口中还一个劲地喊着“驾驾驾”,正玩得不亦乐乎,乍闻一声响亮的公主驾到,李元祥大惊之下,当即来了个倒仰,好在胡族少年身手敏捷,反应够快,这位玩心未泯的大唐太子才安然无恙。
李曜眸光一扫,大殿内立时跪了一圈的宫娥和宦官,也在此列的叶宏文悄悄抬头瞅见李曜脸色并不算难看,正打算给此刻正惊惶失措的小太子代为解释,却听得公主已然开口:“你们都听好了,此事谁也不可外传,想明白了后果,就赶紧出去。”
一众宦官宫女如蒙大赦,片刻间便全部从李曜视线里消失了个干净。
李曜板起一张脸,没好气地嗔道:“殿下已经是十岁的人了,怎地还这般顽劣,若有人乱嚼舌根,你这太子的名声可就有些不好听了。”好
李元祥忙叉手道:“小弟知错,还请阿姊责罚。”
李元祥刚懵懵懂事时就跟在李曜身边,古今常言长姊如母,李曜虽非长姊,但由于她一向宠溺且有意纵容这个长得胖乎乎的弟弟,因此在小太子的心目中,她的地位与其“早逝”的生母杨绮玉并没有多大差距。
“罢了,殿下千金之躯,阿姊岂敢责罚,只是殿下贵为一国储君,好歹也该注意一些”
李曜又对小太子说教了一番,这才把注意力放在了候在一旁的来访者身上。
这少年约莫十七八岁,穿一件浅青色的圆领襴袍,头戴纱罗幞头,一张脸棱角分明,身材颀长,英气勃勃的相貌与李曜记忆中的某人依稀有些重合。
此刻少年人竟盯着李曜发愣,满眼都是惊艳与不可思议。
每逢重大节庆,他也曾远远观望过这位大名鼎鼎的护国公主,只是距离太远,教他难以看个真切,似今日这般近的面见对方还是头一遭。
结果这一打量当真是不得了,青丝如墨,肌肤如雪,五官精致,身姿婀娜,国色天香,不外如此。
而让他感到更匪夷所思的是,这护国公主分明就是个花季少女,看起来还没有他的年龄大。
“咳!”
李曜故意咳嗽一声,胡族少年登时收回心神,连忙依照大唐的礼节,俯身叩拜:“回纥活俟利发雄武可汗第二子,将仕郎药罗葛牙古卜拜见护国明昭公主。”
“免礼,平身。”
李曜一扬羽袖,便问道:“将仕郎突然来访,究竟所为何事?”
牙古卜起身后,又微微弯下腰杆,尽量表现得谦卑:“小子接到家父的快马传书,说是草原能保长久和平,皆得益于贵主深谋远虑之策,是以家父让小子特备薄礼前来感谢贵主,还祈贵主笑纳。”
李曜微笑着点了点头。
牙古卜吹了个口哨,李曜听得动静,抬眼望向殿门口,一双杏眸顿时放出光来,只见一名身着本色缺骻夹袍,头戴浑脱帽的胡人牵进来一匹通体呈银白色的骏马。
“哇!真是太漂亮了!”
李元祥迈开一双肥腿,蹦蹦跳跳地跑过去,一面在骏马的身上摸来摸去,一面问道:“那个牙甚么来着,这是甚么马呀?”
牙古卜用恭敬的语气答道:“回禀殿下,此马来自拔汗那,也就是汉书所载的大宛天马。”
李曜倒也不客气:“令尊的好意我便收下了。”
她曾经最爱骑的那匹青海骢已经老了,李渊虽然赏赐给她了几匹宝马,但外形皆不如这匹大宛神驹健美。
牙古卜把上身弯得更低了些:“请贵主为马赐名。”
李曜脑海里忽然闪过一幅画卷,情不自禁地念出三个字:“照夜白。”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