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朝新得西海四州,当地急需移民屯垦,修生养息。而吐蕃虽地处雪域极寒之地,东有白兰、党项诸部相隔,西有大小羊同两国牵制,然其君主励精图治,近年已然成势。
吾观四周番邦莫能与之抗衡,若其再次带兵进犯诸羌之地,恐怕也只有我大唐将士亲自出马才可驱之,尽管来自吐蕃的威胁只是疥癣小疾,可如此反复却也令人不胜其烦呐!
而且现如今我朝正在厉兵秣马,欲实现连通西域的前汉伟业,那就必须保证‘羌中道’的安全畅通。故臣以为,若陛下与那松赞干布联姻,以结秦晋之好,可使吐蕃仰受天朝教化,褪除腥膻蛮昧,待我大唐天师西征突厥之时,后方定是高枕无忧……”
大殿之中,中书侍郎温彦博持笏而立,振振有辞地讲述他的观点,通篇洋洋洒洒,皆似高瞻远瞩。
吐蕃使团此次代表松赞干布入唐请婚,自是有备而来,当他们听说温彦博曾经力挺唐与吐蕃结盟,便一致认为这位大唐公卿是个不错的拉拢对象,于是抵达长安的第二天,禄东赞就派人携重礼前去拜访温彦博。
虽然温彦博谢绝收礼,却也从来使口中得知了吐蕃向大唐请求联姻的意愿。
作为隋代大儒“王孔子”王通的得意门生,温彦博的思想受恩师影响极深。
隋唐时期的儒家还没有宋明两朝的儒教道德伦理观,对和亲之策并有多大的抵触,反而还把华夷联姻看作重要的邦交手段。也正如他所言,这个时代的儒生普遍认为和亲可以缔结同盟,可以教化外民,可以稳定边疆等等……端的是好处多多。
所以,他这两天都在闷头琢磨唐蕃和亲之事,便是为了今时今日好向皇帝进言。
温彦博讲罢,还未等李渊有所表示,一名绯袍金带的文臣已出班并肩站在温彦博的身侧,温彦博抬眼瞥去,面色立时一沉。
此人正是温彦博在朝堂上的死对头——尚书右丞魏徵。
温魏二人平日里都是书香门第出来的谦谦君子,待人接物都是非常随和,然而一听对方进言,总会站出来与之针锋相对,好似八字不合,彼此都看不顺眼。
待温彦博退回原位,魏徵便肃声奏道:“臣以为,温侍郎此言纯属误国之见!虽说吐谷浑王公大酋尽被安置于京畿,但目前西海四州尚有吐谷浑遗民六万余户,丁口不下十万,此外朝廷又将其设为人犯的主要流放地,可以说单凭当地的兵源便可满足守土御敌之需。
况且,甘松岭一役,吐蕃被我大唐将士打得落花流水,其主帅闻风领兵退避千里,可谓胆气尽丧,如今我大唐武力鼎盛,此等化外蛮夷哪还有敢再来犯境的勇气!
至于教化外邦一说则颇为可笑,西汉六次和亲匈奴,王昭君居塞外六十年,教化了几人?五胡荼毒华夏神州之时,最先纵马作乱的就是匈奴人!
或许朝堂上有人不通文史,对数百年前的事情缺乏了解,可诸位总没有忘记前朝的‘雁门之围’吧?难道前隋文、炀二帝待突厥启民可汗、始毕可汗父子不好么?结果突厥人一俟有机可乘就立即翻脸,当时前隋义成公主虽立下了一语解围之功,但她没有办法阻止始毕可汗袭击炀帝也是不争的事实!
可见和亲的效果非常有限,古人云:‘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因此,臣认为天家与吐蕃根本没有通婚的必要。”
魏徵语气凛然,话音铿锵有力,温彦博被他说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正苦苦思索如何还击之时,又有一人越众而出,提高嗓门道:“魏公的说法恐有不妥吧!”
群臣纷纷闻声望去,发现说话之人竟是一张陌生面孔。
他叫刘洎,字思道,出身南阳刘氏,此前长期在岭南道为官,由于政绩颇丰,半月前特诏入朝,升任门下省给事中一职。
李渊眉头一挑,“请道出你的理由。”
刘洎捧笏道:“和亲之策若真有魏公说的这般不堪,又岂会被历朝历代多次采用?臣以前任职的南康州,多有汉、夷、獠杂居,当地各族时而相互争斗,时而和平共处,但弱小的种落往往都会与最强的一方联姻以表归附之意。故臣以为,吐蕃此次遣使请婚,理当也是如此。”
音落,大殿内顿时响起一片纷乱嘈杂的议论声,有的人似乎还争执了起来。
李渊连忙出声制止:“诸位安静!安静!”随即环看殿中众人,郑重地道:“刘卿这‘以小见大’之论也有些道理,只不过……昨日朕召见吐蕃使节,他们虽表现谦卑,却只提出和亲,未曾有说过愿作我大唐的藩属。”
殿内沉寂片刻,忽然响起一道洪亮的声音:“在臣看来,是否答应吐蕃人联姻,关键是要弄明白他们真正的动机是甚么。”
这是一员身穿紫袍,腰系玉带的老臣,约莫五旬年纪,生得五官端正,相貌堂堂,乃是“太原元谋功臣”之一,工部尚书、应国公武士彟。
李渊一见老友发言,不由挂起了微笑,“依公之见,该当如何查清吐蕃和亲的动机呢?”
武士彟郑重地道:“那就要试出吐蕃赞普有多大的诚意,只是该如何去试,臣不敢妄言。”
武士彟这话说的高明,他只提出一个含糊的建议,具体办法让别人去想——如果方法对了,他自然能沾点光,如果方法错了,则与他无关。
“公真乃老滑头也!”
同样人老成精的李渊忍无可忍地笑骂了他一声,然后扭头看向御案旁一直保持安静的李曜,询问道:“明昭,你可有主意?”
其实李曜早已抱定了主意,只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把话说出来,便听得她不紧不慢地说道:“吐蕃去年无端侵略白兰、党项等羌地羁縻州,形同藐视我大唐天威,他们献来的那点黄金珍宝实不足以谢罪……是以,父亲可传召吐蕃使节,就说他们的赞普只有亲至京师,才可为公主驸马,是真心臣服,甘为犬马,还是积蓄力量,伺机待发,一试便知!”
此言一出,殿中众臣都蹙起了眉头。
与魏徵等人直接反对和亲不同,护国公主无疑是想给大唐的和亲之策定下一个苛刻的前提条件。
他们完全相信,面对如此不留情面的要求,那位吐蕃赞普只要还有一丝丝野心和尊严就绝不可能答应。
“陛下……”
情急之下,温彦博再次迈步出班,本来他还想说这种做法太过霸道,不符合王道思想,哪知李渊已断然道:“明昭之言深和朕意,就照此来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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