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渊沉声喝道:“让开!”
多亏邱福闪躲得快,不然就凭冲撞龙体这条罪责,都够他这个小小宦官吃一壶了。
不一会儿,李氏父女二人连带着跑在后面的邱福一起冲入了万贵妃的病房,只见几名御医,包括太医令巢元方、许胤宗两位当世著名医家,都站在一面宽大的夹缬屏风外面,一见李渊出而复返,还跟来了护国公主,都忙不迭地面向来人跪拜:“陛下,贵主……”
正所谓“关心则乱”,李渊本是性情中人,哪还能保持冷静,没有搭理一众御医便绕过屏风走了进去,李曜则无声地抬手虚扶巢元方、许胤宗等人起身,然后又挥手示意他们在此间等候,这才领着邱福快步来到万贵妃的床榻边。
此刻,万贵妃静静地躺在床榻上,安详地闭着双眼,呼吸起伏均匀,似乎正陷入沉睡之中。
一名容貌清秀的年轻女医正在为万贵妃诊脉,另有一名年约三旬的中年女医头戴彩巾,披散着长发,口中念着“禁经”,乩童起乩似地绕着床榻来回蹦踧转悠。
李渊双眉一剔,刚要屏退女医,李曜已抢先开口道:“父亲,她们和巢太医等人都不用离开。”
紧接着,她又出手制止跳得正投入的中年女医继续跳大神,把对方拉到身边,吩咐道:“澄娘,你去准备一盒银针与几十支艾炷过来。”
李渊奇怪道:“明昭,怎地不用你的咒禁术,而是打算施展这颇具风险的针灸之法呢?为父可是清清楚楚地记得,几年前你没有使用任何药物就治好了一度吐血昏厥不起的二郎呀!”
李曜一听这话,心中犹豫了片刻,趋身靠近李渊,附耳低声道:“那时二郎是病在心上,而现在万姨娘是真的病在身上,完全没有共同之处。”
李渊先是怔了怔,旋即凝视着李曜,那眼神里满是幽怨:“原是这不孝子诓骗为父,那么当年你……”
李渊想要嗔怪女儿当初不该瞒着他行事,可他张了张嘴,最终也只是叹息一声道:“罢了,快给你姨娘诊病吧。”
李曜指了指床边正在把脉的女医:“父亲莫急,先等诊脉的结果出来再说。”
其实在来时的路上,兰韶英已经把她如何得知万贵妃中毒并得到证物的事情说了一遍。
原来,万贵妃在生下楚哀王李智云后落下病根,从此失去生养能力,并且身子变得惧寒怕风,一俟遇到冷风或阴雨天气,她就会觉得腰腹疼痛不已。
随着年岁渐老,体质的不断下滑,饶是每日都有延嘉殿常驻女医的护理,四年前的冬天万贵妃还是无可避免地染上了“太阳病”。
这所谓的“太阳病”,乃是东汉张仲景所著《伤寒论》六大“经病”之一,其病症表现主要为现恶寒发热、头颈疼痛,类似后世医学所称的流感。
这场古代流感在长安持续了数月之久,不知夺去了多少人的性命,包括当时的中书令封德彝、中书侍郎刘林甫、御史大夫皇甫无逸、右监门卫大将军杨屯、九皇子周王李元方等朝中重臣和皇亲国戚都病殁于那段时期。
万贵妃幸运地活了下来,但身体也因此再次元气大伤,稍微受一点寒气,从腰腿到颈肩无处不疼,若是没有法子来缓解,对于一个养尊处优的老妇人来说,这种滋味说是生不如死也不为过。
太医署经过一番研究,为万贵妃拿出了一个最稳妥的理疗方案,即用多种有着驱寒功效的药材和香料配制而成的熏香来缓解她的身子疼痛。
果然,万贵妃用了效果非凡,只要身体开始痛起来,命人点上一炉这种特制的熏香,疼痛感很快就会减轻。
久而久之,万贵妃对这种熏香产生了强烈的依赖性,包括在室外活动,都总会有抬着铜香炉的宫女跟在她的身边,哪怕离开片刻,她也会感到有种无法言喻的难受。
这种状态一直维持到大约半年前,万贵妃渐渐发觉自己耳力、眼力、味觉、嗅觉等反应都变得越来越差,而且还变得特别嗜睡。
常言道“久病成医”,万贵妃觉得这可能是熏香药的副作用造成的结果,于是开始不断减少熏香的用量,然而直到彻底停用,她的五感依旧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
故此,万贵妃怀疑这并不是什么药效的副作用,而是有人在熏香里加了某种本不该有的材料。
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万贵妃找太医署要了熏香的配方,撇开宫中的“六局一司”,让自己的心腹女官阿林到外面采买原料,并交由她最信得过的女医澄娘和阿燕二人自行配制熏香,然后再将她们所制的成品与宫中供给的熏香进行细致对比,结果发现二者在缓解疼痛方面的表现相差无几,气味却有着不易察觉的区别。
答案不言而喻,万贵妃虽忧怒交加,但她毕竟是个有心计的,自是晓得要想查明幕后黑,就绝不能打草惊蛇。
为此,即使有了秘密自制的熏香,司药女官送来的事物,她也依旧照单全收。
只可惜,万贵妃积毒太深,未等她查到任何头绪,她就感觉自己快被毒性侵蚀得无法正常思考了,趁着大脑和神经还未彻底麻痹,万贵妃悄悄召见了宫妃当中唯一不具备下毒动机的人——属于护国公主这一派系的刘昭媛,而兰韶英因屡次从征有功,被皇帝破格授封上柱国、云阳县主,特许自由出入皇帝宫闱,正是后宫内线刘昭媛的联络人,于是李曜才得到了那一包证物。
过了好半晌,年轻女医终于诊完了脉,李曜急忙问她:“阿燕,贵妃眼下状况如何了?”
阿燕脸色微微发白,但还是一咬银牙,根据自己的判断向皇帝和护国公主如实相告:“恐怕贵妃此番凶多吉少!”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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