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四,五,十五点!我又赢啦!哈哈哈”
坐在卞绍元对面的一个赌徒,揽过桌案上的铜钱,正兀自狂笑,突然被罗仁俊一把拎住项后的衣领,毫不客气地扔到了一边:“滚!”
这赌徒本想发作,定睛一看,认出来者竟是当年长安坊间颇有威名的“小霸王”罗十五,连忙把一句险些脱口而出的脏话又吞了回去,无需对方继续提醒,便连滚带爬地躲得老远。
卞绍元这才注意到罗仁俊:“罗郎君何时到的?”
“就在刚才。”
罗仁俊挥手一指李曜,介绍道:“我将你约见的人带来了。”
李曜撩袍坐到卞绍元的面前,似笑非笑地道:“听说,你想和我赌两局?”
卞绍元颔首道:“是。”
李曜问道:“为甚么必须是我?”随即又挑起大拇指,朝身旁的罗仁俊指了指:“而他却不行?”
卞绍元用一种很认真的口吻说道:“当然是为了公平,因为这两个赌局,只有你与卞某的赌注是完全一样的。”
李曜淡淡一笑,道:“如此说来,你是个有准绳又很讲究的赌手咯?”
卞绍元也笑了笑,只是笑得有些苦涩:“如果连博戏都没有公平,我也不会变成一个好赌的人。”
他顿了顿,忽然抬手往自己的脖颈比划了一下:“更何况,我一旦输给了你,只怕这辈子都再也没有翻本的机会,所以不得不讲究。”
李曜颔首道:“李某明白了,那我们开局吧。”
卞绍元不再多话,唤来一个身穿翻领袍服的中年胡人:“穆五,再借某十缗钱,可否?”
隋唐时期,赌博取乐之风相当盛行,因此产生了专营赌业的场所,而招众聚赌以抽头获利者,则被时人称为“窝主”。
在这个“士庶天隔”的社会,能够在市井里开办赌场的窝主,通常没有甚么靠山,最大的立足之本,便是个人的“信义”。
将心比心,窝主们自然也喜欢有信誉的赌徒。
卞绍元虽然赌运向来不佳,经常输得稀里哗啦,却从来没有赖过账,无论欠了谁的钱,他总会如期如数偿还,所以穆五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下来:“可以,还请卞校尉稍等片刻。”
待到两个汉子抬来一箱钱,穆五拱手问道:“李郎君,卞校尉,不知你们二位打算如何对赌?”
李曜从腰囊里掏出一块价值十贯的金锭,随手摆在桌上:“摇骰子。”
穆五拿来骰盅和骰子,许多赌徒见他亲自主持赌局,好比猫儿闻到腥味儿,纷纷大呼小叫地聚集了过来:“那里开大了,走走走,快去押注!”
验查完,李曜开口道:“你先来摇盅,点数大者胜。”
卞绍元瞥了金锭一眼:“好!这十缗钱,卞某全压上了。”
李曜唇角微勾:“如此,正和我意。”
卞绍元将三枚骰子放入骰盅,合上盖子,举起骰盅摇晃了一阵,“啪”地拍在赌桌中央,随后穆五上前伸手缓缓揭开了骰盅,一字一顿地道:“五!六!六!十七点!”
赌徒们立刻聒噪起来:“哈哈,卞校尉这一把的手气,真是难得呀!”
李曜依然神色如常,就见她玉指箕张,夹起三个骰子,逐一投入蛊内,只随手晃了晃,便轻轻地搁在了桌面上。
穆五打开骰盅,先是瞳孔一缩,随即又同情地看了卞绍元一眼,报数道:“六,六,六,十点!”
卞绍元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这第二局你先来,点数小者胜。”
穆五闻言,忙示意众人安静,随即拍了拍卞绍元的肩头,劝道:“卞校尉,今日你手风不顺,输的钱已经够多了,还是暂且收手吧。”
未等卞绍元说话,李曜睨视着穆五,忽然开口道:“窝主可是害怕卞校尉再向你借钱么?”
穆五瞧见身穿官人常服的罗仁俊侍立在李曜身侧,便知这个所谓的“李三郎”来头不忙陪笑道:“郎君莫要误会,毕某绝非此意”
李曜摆手打断道:“窝主放心,卞校尉即使输了,我李某人也会代他还债。”
穆五微微一怔,疑惑道:“那么,卞校尉接下来的赌注是”
卞绍元道:“一个指天誓日的承诺。”
有道是“一诺千金”,穆五神色了然地感慨道:“人无信不立,你押下的这一注,果然够大。”
卞绍元指了一下骰盅:“开始吧。”
这一次,李曜的力道依然很轻。
因为她并非胡乱扔骰入盅,而是预先摆好位置,并且利用耳力来辅助自己控制骰子的点数,所以摇盅的次数也是越少越好。
骰子与骰盅内壁碰撞了几下,便戛然而止,许多押注的赌徒俱都目不转睛地看着李曜顿在桌上的骰盅,直到穆五揭晓结果。
一柱擎天。
三个骰子笔直地叠在一起,位于顶端的一面,赫然只有一个漆黑的圆点!
刹那间,全场一片死寂。
众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纷纷把目光投向李曜,好似见了神人一般。
穆五擦了擦鬓角不断渗出的细汗,试探着问向惊呆的卞绍元:“卞校尉你还比不比?”
卞绍元不可思议地看着李曜,摇头道:“不用了,某认输。”
欢呼声和咒骂声立刻交织成一片,然而李曜仿佛全然没有听见,只淡淡地道:“卞校尉欠下诸位的赌债,现在就可以结清。”
此言一出,周围再次安静下来,罗仁俊将一个包袱塞到卞绍元的怀里:“请点验。”
卞绍元当场打开包袱,就见里面是一堆黄灿灿的小金饼,看起来足有上百两之多。
李曜看着卞绍元,微笑地问道:“这些够否?”
卞绍元点了点头:“够了,足够了。”
岂止是够他还债,剩下来的黄金,让他下辈子衣食无忧,都不会再有任何问题!
赌徒们的眼睛相继亮了起来,各个冲着金子垂涎欲滴,似乎全都已经忘了李曜才是赌局的赢家。
星月西斜,已是五更时分。
长安隆政坊的一处宅院里,尉迟敬德一个人静静地躺在榻上。
屋内很黑,但尉迟敬德的一双虎目,却瞬也不瞬地圆睁着。
尉迟敬德在面临危险的时候,头脑总是最清醒的,否则他早已不知死过了多少回。
而在他的枕边,藏着一把横刀,刀柄被他攥在手里,仿佛随时都会暴起斩人。
夜风袭来,树影婆娑。
尉迟敬德寝居的房门外,有几个黑影犹豫着,徘徊着。
敲更的梆声从远处隐隐传来,黑影们似乎更加忐忑不安。
只因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须臾,房门突然被一只大手推开。
赫然出现在门口的,除了一道形如熊罴的巨大身影,还有一把映着月光的雪亮钢刀。
黑影们大惊之下,拔足便逃,各个身法轻灵,转眼间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院中寂寂,尉迟敬德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苦笑一声,喃喃自语道:“大好头颅,谁当斫之?”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