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部分？”
“对，‘同行计划’只有一半的人是原先鬼王党的卧底，我们身上原先都有鬼王党的纹身，只是在进入警校前都洗掉了，只留下这么一块疤痕。至于‘同行计划’的另一半成员，他们却需要纹上鬼王党的纹身，因为他们是警方从警校中挑选出来的真正学员。”
……
床帘外面，中心医院脑外科的多人病房气氛回归了平时的宁静，虽然偶尔还是有人会朝那个被帘子遮得严严实实的床位看去几眼，但不明所以的好奇大多无法持续太久。
“你是说，‘同行计划’其实就是派真正的警察进鬼王党当卧底，再把鬼王党派到警方内部的卧底策反成自己的人？也就是说……双方的卧底，其实都是警察。一个警方自导自演的局？”
在床帘内，谈话仍在进行中。
各自低沉的男人嗓音，如黑暗中不知名的窃窃私语。
“没错，所谓‘同行’，就是两两同行。两个人为一组，一个人在鬼王党当卧底，另一个人假装在警方当卧底。在传递给唐琛假消息的同时，两个人还会互通情报。‘同行计划’的主要目的，就是让一组内的两名卧底互相帮助，在鬼王党里真正登上高位，从而……掌握鬼王党上上下下所有大小头目的犯罪证据！”
洛封摇摇头，低低笑了一声，神情间泛着点沉思与感慨，喃喃自语道：“当一个人接收信息的渠道都被敌人所掌控，那么，他看到的东西是假的，他听到的东西也是假的，他面对的这个世界，也可能是假的。我猜，十年的时间，你们警方估计早就把鬼王党那些头目的罪证掌握得差不多了吧，之所以一直没有大行动，恐怕还是因为唐琛？”
对于这个问题，坐在凳子上的王永业抬眼扫了他一下，没有做出回答。
“所以，这些都是那个‘黄Sir’想出来的？”洛封也不意外，他没打算追问下去，换了个问题。
“对。”王永业丝毫没有掩饰自己心中的推崇，“‘同行计划’由‘黄Sir’一手策划，从人员挑选，乃至后面针对鬼王党的每个行动，一切都在他一个人的脑子里运转。可以说，这是港岛警方有史以来，最高明的一个反黑计划。”
“有时候权力太过集中，就会变成一言堂，一个人的失误会变成全部人的失误。”洛封说。
“但他几乎从未失误过！”王永业毫不犹豫地回道，他的声音听起来铿锵有力，又似乎隐隐夹带着一丝说不清楚的情绪。
“所以我承认，他是一个很有胆量的聪明人。”洛封勾勾嘴角，由衷称赞道：“计划的大胆程度还不算让人特别吃惊，可十年来，能够维持这么长时间控制住你们这群卧底，这才是最大的能力体现。”
“我可以先替他感谢你的这番评价。”
“那么——”
洛封忽然往后靠在了床头的枕垫上，双眼细眯起来地盯着王永业，直截了当地问道：“所以这个了不起的‘黄Sir’，他现在人在哪里？”
“不见了。”
“不见了？”洛封扬扬眉。
“嗯，不见了。”王永业面色如常，叫人审不出任何异样，“从今天案发的时候开始，警方就联系不上他了，要不然，你觉得我为什么还要坐在这里，和你闲聊这些？”
“是不见了，还是……有意藏起来了？”
洛封的语气有些意味深长：“毕竟……原本的假黑警变成了真黑警，‘同行计划’里出了内鬼。我要是唐琛的话，知道自己被一个混蛋耍了十年，估计怎么也得回赠他一份‘大礼’。再谨慎的罪犯，有时候也会做出很疯狂的事。”
王永业渐渐收敛起了神色中的随性，化为了一种冰冷的肃穆，他双眼如鹰地直勾勾盯着洛封，说道：“就算有意藏起来，也是可以传递消息的……只要一句话，我现在就不需要和你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所以我只是在疑问，而不是肯定。”洛封耸了耸肩，“不过死掉的那个警察是黑警，这点我现在倒是可以确定了。”
“你又怎么知道我死掉的那位同事就一定是黑警？”
洛封看看王永业，没什么血色的苍白嘴唇边就流露出了一抹淡笑。
“我一开始还不能百分百确定那个被我推下楼的倒霉鬼就是黑警。但你的表现向我证实了这一点。”
“我的表现？”
“‘同行计划’差不多是由黄Sir一手掌控的行动，一般的警察怎么可能得知卧底接头的消息？而且那个倒霉鬼还那么年轻，以他能达到的职位，这更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也是‘同行计划’中的一员。所以一开始的时候，在没有见到真人之前，我甚至还以为他就是‘黄Sir’本人。当然，在看到真人之后，说实话，有点失望。除了同姓之外，这个家伙无论是头脑还是身手，都差了‘正主’不是一星半点。”
没有理会洛封最后的揶揄，王永业对他皱了皱浓眉，“就算你一开始就知道他是‘同行计划’中的一员，那又怎么样？”
“所以你现在跟我说的一切就告诉了我真相。就算是没有涉及到具体人员，关于‘同行计划’的这些情报应该也不是可以随随便便说出去的内容吧？”
王永业闻言顿时一愣，旋即他就恍然过来，在紧皱眉头的同时，坚毅的脸庞上就露出了不知算不算苦笑的表情。
他这是当局者迷了，他一直潜意识把洛封当作还有记忆的知情人，却没意识到自己这番言行本身的不妥。
“既然你眼下可以随意把关于‘同行计划’的事情说出来，那就说明，在你心里，其实这些内情现在已经不具备保密性了，至少，你认为对我来说是这样。不管你的身份是什么，就如我之前所说，你要是黑警，那我肯定是卧底，我要是卧底，被推下去的那个家伙，就肯定也是黑警。那你要是真正的警察，那么排除我是卧底的可能性不说，假如我真是鬼王党的人，为什么你会在还不确定我身份的前提下，跟我说出这些？对此，我唯一能想到的解释就是，‘同行计划’里已经有人成了内鬼，唐琛已经知道了‘同行计划’的内容了。所以你才会跟我说出这些，反正都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了，你干脆说出来还能博取一下我的信任。”
“那你怎么确定死的那人就一定是那个内鬼？没准是‘同行计划’里的其他人反水了，你被唐琛派去，破坏卧底接头呢？所以在现场，两个人，一个被你打中了头，一个被你推下了楼。”像是看不惯洛封说话时的得意样子，王永业反驳道。
洛封咧嘴笑了笑，道：“先不说唐琛哪来的自信，派我去一挑二，我会这么肯定那家伙就是黑警的理由很简单……因为，我真就是那个卧底。”
一瞬间，洛封明显看到王永业脸上的神态有了变化。
“你现在，是在对我表明身份？”
洛封冲眯起双眼的王永业摇了摇头，说道：“最后一个问题。”
王永业紧紧一皱眉，在凝视了洛封的笑脸几秒后，就重重吐了口气，说道：“什么问题？”
“虽然你的反应告诉了我结果，但我还是想问你一句，你自己是怎么确定那个死掉的黄Sir是黑警的？”
王永业沉默了片刻，还是开口说明道：“‘同行计划’是两人一组，这个你已经知道了，但‘同行计划’里，除了同组的两个人之外，卧底们其实相互间是不认识的。我们都是通过上头每次的指挥，才能感觉到其他人的存在，但也不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甚至我听说有同组的一对搭档，为了保密，双方靠着各种通讯手段进行联系，同行了好几年，两个人却从来没见过面。”
“嗯，这个倒和我自己猜想的差不多。”洛封点点头，“越是这样的计划，对内的保密性反而要求越高。否则的话，逮住一个，就有可能牵连出一群……所以，然后呢？这和你要说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我要说的是，尽管‘同行计划’已经在最大程度上保证了卧底的安全，可这十年来，卧底的损失还是接连出现。”
话说着，王永业眉宇间便若有若无地浮现出了什么难以言述的情绪。
“比如说，前两年，我的那位搭档也死了。他是被当成了其他黑帮的卧底发现的，到被唐琛的人折磨死之前，他都没有透露出任何警方的消息……所以，我这两年，就变成了单人行动。比起鬼王党那边，在警方这边，反正就我所知，好像这十年来也并没有出现什么损失。结果没想到，前段时间，居然出现了一位在警方内部死亡的卧底。”
“嗯？”洛封当即眨眨眼，“怎么死的？”
“这不用你操心，上头都反复调查过了，是在正常工作中的伤亡……听说是飞虎队的那边的人。我们这些同事，也只有到死了之后，我们才能知道他们的一些消息。”
王永业显然不愿意多谈这个话题，他摇摇头后就继续说道：“总之，‘同行计划’的人员一向两两一组不是没有道理，我们这些在警局的卧底就算没了搭档，也可以单人行动，但在鬼王党内部的人员要是没了搭档，就必须再给他安排一位，否则消息就不好传递。”
这时，洛封貌似想到了什么，反应道：“今天准备接头的这个卧底，就是死掉搭档的那个？”
王永业瞧了他一眼，就颔首道：“嗯，不错。通过一些渠道，他向警方传递了一个消息，说是有一个重要情报要交给我们。由于‘同行计划’之前还没出现过警方那边死人的情况，所以上头应该在询问过‘黄Sir’之后，指派了我当那个卧底的新搭档。”
“你是那个卧底的新搭档？！”洛封再次诧异了起来。
“原本是这样——可是，我没想到有人先我一步。”
洛封明白过来，“那个死掉的黄Sir？”
王永业点了点头，“不知道他从哪得到的消息，可能他也在关注这方面的消息吧。在我打算给那名卧底传递第一次碰面的地点信息时，就得知，那家伙已经先我一步传了消息过去……当时我也没多想，‘同行计划’里的人大多都习惯了两人行动，为自己争取新的搭档对我们这些本来小混混出身的人来说并不算是什么新奇的事情。所以既然那名卧底已经有了新的搭档，我那时候就没再多想这件事。”
“然而你没想到，那个死掉的扑街仔居然反水，真的当了唐琛的人。”洛封已经大致梳理清楚了前因后果，“等他死了之后，你才反应过来。‘同行计划’的内部消息不可能有外人知道，两个人见面的地点也只有那两个人自己知道，那个卧底总不能自己坑自己，那么消息泄露出去的源头就只有可能是那个死掉的警察自己本人。消息是意外泄漏的可能几乎为零，都是好好活过十年的老人了，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而且即便真的是意外的消息泄漏，天台的情况也有点说不过去。那个黄Sir唯一可能是好人的情况就是，我是唐琛派去的人，负责干掉其他两个人，但这于情于理又说不通，对唐琛来说，让这两个人活着总比死了要好，而不管是要活捉还是干掉，他总不会只派我一个人去。所以，唯一能解释通这一切的说法就是……”
“那家伙背叛了‘黄Sir’，背叛了我们当初宣读的誓词！”
王永业做了一个长长的深呼吸，沉声接了一句，眼神深处一片冷酷，从他放在下面不自觉攥紧的双手，洛封可以看出他此时内心的不平静。
“也有可能……是其他什么我们没有想到的情况。”洛封想了想，说道。
“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的意外情况。”王永业却坚定地摇了摇头，“从见面地点泄漏开始，就可以基本确定他的背叛了。否则，什么意外的消息泄漏，这是在对‘同行计划’十年来所获成果的侮辱。‘同行计划’，是完美的计划！出问题的，只会是人心。”
“无论如何，恐怕你现在都不敢出医院了吧？在鬼王党内的卧底唐琛可能不知道，但派到警方那里的卧底本来就是他派出去的人，名单都在他手上，他没理由不知道你的存在。”
王永业没有接洛封这句不知是不是在幸灾乐祸的话，他抬起头，和躺在病床上的洛封对视了一眼，仿佛耗光了所有的耐心，开门见山地说道：“问题问完了，我的诚意也表示完了。现在，你该给我回报了吧？”
“还不行。”谁料，洛封却十分干脆地摇头拒绝了。
王永业脸色变得极为难看起来，他皱眉盯着洛封，声音低沉地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还是不能确定你的身份。”
洛封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王永业沉默了下来。
“就如我们所说的，既然‘同行计划’现在已经被泄漏到了鬼王党那边去，我又怎么知道现在和我说出这些的你，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
“那你到底打算怎么样？！”王永业的模样变得有些烦躁了起来，一双颇具威严的大眼要吃人般瞪着洛封。
洛封若有所思地看看王永业，然后就突然说道：“我倒是有一个提议。”
“嗯？”
一听这话，王永业不知为何，下意识就警惕起来地看着洛封，因为上一次这家伙说出这话时，自己就被他给忽悠着说出了这么多的内情，还得不到任何实质性的回报。
“别那么紧张，我想我的这个提议，你会接受的。”洛封笑着说道。
“你先说，到底是什么提议？”王永业没有放松戒心的意思。
“既然我们两个人现在，我不能确定你是不是真正的警察，你又不能确定我是不是真正的卧底，那……不如这样，你就去确认一下吧，我的身份。”
“你说什么？”王永业愣了一下，皱着眉，不解地看着这家伙，“我要是有其他办法确认你的身份，还用这样和你耗下去吗？”
“当然有别的办法，只是你自己没想到而已。”
“什么办法？”
“去警校啊。”
王永业又怔了一下，好像被洛封这话给蓦然点醒了什么。
不过很快他便反应过来，皱眉道：“不可能的，我知道你想干嘛，但既然警方让卧底进入鬼王党，官方的档案肯定就已经被删除了。要不然为什么至今为止，只有‘黄Sir’一个人知道‘同行计划’所有人的名单？”
“对，电脑上和纸面上的资料是都可以被删除。”洛封点点头，随即又莫名对王永业微微一笑，道：“但……大脑里面的资料怎么删除？”
一下子，王永业脑海中似是飞快闪过了什么念头，又有点抓不住的感觉，他下意识绷直了腰背，目光愣愣地看着洛封脸上那副神秘异常的笑容。
“别忘了，在警校学习，总会和其他人接触……你拿着我的照片，不管是问警校的人也好，还是十年前毕业的那届警校学员也好，一个个问过去，我就不信，会一个认识的人都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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