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密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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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言大师从吴继风的脸上收回目光,闭上双眼重重叹了口气,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虽然他嘴上说着要把丫头送走,可心里又哪里会真的舍得。



    睁开眼睛将脸转向床铺,无言大师看向风吟,凝神默默思考了半晌,随后目光一沉将脸转向了吴继风,肃声道:“丫头毕竟还小,尚未过及笄之年,你若实在舍不得,倒不是不可再留两年。”



    风吟听得这话,惊异的同时鼻头一阵酸动,心里顿时又升腾起一丝希望。顾不上其他,立马收住了情绪屏气凝神,竖起耳朵小心翼翼地等待着接下来的对话,或许自己还有机会留下。



    既然无言大师肯劝,小叔或许能听得进去,只要小叔同意,只要小叔一句话,那自己就还是有机会留下的。被窝中的小手不由抓紧了贴身的衣衫,风吟心中的希望愈积愈大,屏住呼吸紧咬着嘴唇期待着小叔的回答。



    吴继风睁开眼,似是十分疲惫般抬头长舒了口气,缓声道:“现在的她,已经不适合再留在将军府里了。”



    “我知道,你顾忌的不过是丫头忆起了从前的事情,可她毕竟没有与你挑明,所以要她走还是留,其实全都在你。”说到这里无言大师一顿,轻抚了一下纳衣腰间的褶皱,对上吴继风看过来的目光缓声道,“若你实在不放心,我帮你把顾及去了便是了,你何苦要如此。”



    吴继风抬了眼,看向无言大师的目光里有些疑惑,又有些震惊。



    无言大师别开眼,错开了他的目光,抬抬肩膀坐直了身子,只瞥了一眼不远处的风吟便低头又收回了目光,沉声道:“天下间洗人记忆的药并非只有洗心水一种,只要你需要,我也可以让丫头忘记一切,再变回四年前的风吟。如此一来,你也就可以放心了。”话虽流畅依旧,可略微低缓的声色里到底隐含了几分愧意与不忍。



    吴继风眉峰微拢,漆黑的眸光中思绪翻腾,仿佛在看着无言大师,却又仿佛不在看他,只是那么呆呆坐着,一直没有说话。



    一时间,室内寂寂无声,空幽非常。



    风吟的身子猛然一僵,连呼吸也顿了半晌。随即在这寂静的空隙间听到自己的心像擂鼓般在胸腔里“咚咚咚咚”撞个不停,撞地胸口都疼了,那疼却又从胸腔里丝丝缕缕地蔓延着,一直游走到头顶,激地右半边头尖锐刺痛。风吟深深吸了一口气,只得咬住满口牙齿狠狠忍住。



    或许是忍得太久,或许是太费力气,风吟慢慢感觉胸口一阵阵憋闷,脑中也开始昏昏沉沉,就算是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却也还是感到天旋地转头晕不已。



    小叔,原来只有这样,你才能够放心。



    无言大师,为了能够安心,你竟然要像他们一样对我!



    那我会变成什么?变成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像四年前一样被人摆布、被人愚弄、被人嫌弃的傻子吗?



    难道只有这样,才能留下吗?



    无言大师看一眼吴继风,神色肃然坚定,道:“你已经养育过她一次,自然能够养育她第二次。”



    吴继风的眸光终于有了焦点,满面痛苦地缓缓低下了头,无力自问道,“这样对她,她自己会愿意吗?”



    无言大师抿唇不语,只是长叹了一口气,满含悲悯望向风吟,语气软了下来,道:“虽说你信任他,但他毕竟也还小,就这么把丫头托付给他,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吴继风抬起了脸,满目疼惜地看向了风吟,微微皱了皱眉,轻声道:“何止是你,就连我自己也不能全然放心。”



    他,会是谁呢?



    风吟不禁冷笑,他会是送自己走的人吗自己又会被送到哪里去呢?



    可是既然你们都不放心,又为什么不要我了呢?



    风吟很想问,小叔,为什么你不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呢?只要你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咱们就像以前一样生活不好吗?到底是为什么呢!



    “既然你自己也不放心,那就罢了吧,本就是苦孩子,你何必再将他牵连进来。”



    “我知道你是为了风吟,更是为了我,”吴继风勉强撑起一丝笑,提起满身精神看向无言大师,道,“可就算我能安心,大哥大嫂也绝不会安心,计先生更不会袖手旁观,从此之后,风吟还得是那个被药控制的病怏怏的孩子,那种日子,我怎么忍心再让她过一遍。”



    “那药……,”无言大师变了神色,脸色沉了下来,叹道,“难道,就只能如此了吗?”



    “还有……”,吴继风眸光一冷,脑中忽地闪过那夜那袭速度极快的黑影,心猛地重重一坠,思绪瞬时清醒了过来,原本有了些许动摇的思绪也在这清醒之下重新坚定了起来。



    抬手稳稳扶上桌面扶稳,吴继风音色低缓却异常坚定,“无论如何,我总要护住大哥大嫂和孩子的安全,毕竟他们已经苦了这么多年。”



    无言大师无奈叹一口气,道:“他们也是苦命人。”可是仍不甘心,转头直直看向吴继风,质问道:“可你养了丫头这么多年,难道真的认为丫头会害了她们?”



    吴继风想起了九烈黎那凶残那无比的血色瞳眸,闭上眼睛的瞬间就看见那黑影站在了他的身后,同样的高大身躯,同样周身被满满的戾气围绕。



    风吟不会,可他们却一定会。



    吴继风的恨一下子就从心底涌了出来,猛然睁开了眼睛,一双漆黑的眸子里寒意深透,双拳紧握牙根咬紧,脸上青筋暴起,凶狠非常。



    “她不会。可别人会,让她继续留在府里,我终归是不能安心。”



    无言大师看着他的样子惊讶地张开了嘴巴,随即眉头深深锁了起来。



    看他的样子,事情必不是自己表面看到的这么简单。



    只是他的样子已不是常态,只怕事关非常,所以他连自己都没有透露。只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会让他戒备成这个样子?



    无言大师又去看风吟,那躺在床上的小小身子却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在这越沉越暗的光亮中比以往更加单薄,更加令人心疼。



    无言大师实在看不出什么,只得不再言语,只能闭上眼睛掩住了满目悲悯之情。



    半晌,无言大师平复了心绪,叹道:“罢了,罢了,本就是孽缘,又何必再强留。”



    吴继风听得这声音回了神,头略略一低,再抬起来时瞬间便收了酸涩,强打起一丝笑,转头对无言大师道,“他是真心,又巧在这时提了出来,想来也是命里的缘分,何不顺水推舟呢。”



    无言大师点点头,无奈笑道,“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自然会好好帮你。”可似乎终究是有些不放心,顿了顿又道,“只是盼着佛祖保佑,能一切安安稳稳的就好了。”



    “是,”吴继风似是累了般懒懒沉下了肩膀,脊背向后微微靠在了椅背上,仰头闭上眼睛,道,“若是能一切安安稳稳的就好了。”



    无言大师又去看吴继风,想看看他的表情,更想从他的脸上再看出些什么,毕竟关于今天的事情,关于风吟,自己总是还有太多疑问。



    只是此时恰好夕阳西沉,昏黄色的落日余光透过窗柩涌入房内,不偏不倚地全洒在了吴继风身上,无言大师只看到一大片黄澄澄的光亮中跳跃着颗颗亮亮的光点,吴继风的脸就隐在了这光亮中,掩去了所有表情。



    日光原本应该是暖的,只是日到西沉已近黑夜,原本的通透中染了昏黄,再亮也是凄凉。



    无言大师莫名地觉得继风应该是累了,而且是身心俱疲。



    谁都没有再说话,时间却在暮色西移中悄然溜走。



    无言大师收回目光时,那昏黄已更昏,更暗,悄然向着自己靠近,快要覆上自己放于桌上的手指。



    无言大师赶忙将手收了回来,极是害怕那光落到自己身上。这一刻,在这个屋里,光是最骇人的武器,会照亮人最心底的暗霾。



    无言大师紧紧闭上眼,长长吐出了一口气。



    睁眼,压下心中思绪,无言大师平静面容站起身来,向外走出一步,看一眼窗台上幽幽燃着的飘渺白烟,转脸低头对吴继风道:“坐了这么久,我看你身子都懒了,不如去我那里烤烤火吧。”



    吴继风慵懒地睁开眼睛,转眼看一眼窗外天色,复又转回头,眸光投向了风吟,低低道:“你先去吧,我再呆一会儿。”



    无言大师点一点头,也好。只怕以后再没有这种机会安静相处,你与丫头能多呆一会儿也好,日后痛心回首之时,总还能有些回忆安抚伤痛。



    无言大师看一眼吴继风,又顺着他的目光看一眼风吟,转身向屋外走去。



    伸手取过窗台上的小巧香炉,无言大师打开屋门,轻缓迈出门去。



    只是在屋门打开的一刹那,一小股冷风从大师耳边一冲而过,直直冲出了屋门。无言大师还没反应过来,屋外的冷风便从开启的门缝中一股脑扑到了大师身上,无言大师一个哆嗦抬起了头,回身关上了木门,看一眼身后越来越暗沉的天色道:“这冬日,终究还是冷的。”



    寺院外,一只雪白色的大鸟咕叫一声停在了那棵高大的榕花树枝干上,向着寺院环视一周,随即转开翅膀飞向空中,在离开树枝的一刹那隐了身形,只留一阵冷风颤了颤细弱的枯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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