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回忆初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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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中是春天,南方的春天。



    风吟在宽阔华丽的宫院内擒着一只硕大的彩凤纸鸢欢快地跑着,轻风阵阵,吹起了风吟鹅黄色的裙角。风吟无忧无虑的欢笑声伴着宫檐边的金铃声声回荡在四四方方的高大宫墙内,两个年长的宫装侍婢慌忙地伸手在风吟一左一右护着跑,面上满是焦急之色,嘴里轻轻唤着:“小公主,您可千万慢些,您若摔着了奴婢们可担待不起啊。”风吟却不管这些,继续自顾自在院内来来回回地跑着。



    突然,内监尖利的声音在院门处响起:“陛下驾到——!”一声过后,风吟停住了脚步,院内所有侍婢内监几十人纷纷跪地叩首,高呼之声响彻宫墙:“参见陛下——!”



    一时之间,只余风吟一人立在一片人影中央,脸上的笑愈加明丽灿烂,随手将栓着纸鸢的绳子一松,“呵呵”笑着伸开双臂跑向刚迈入院来的明黄色身影,嘴里笑着嚷:“爹爹,爹爹,你怎么才来,我都想你了。”



    那身影笑着弯下腰向前迎了几步,一把将风吟抱起搁在了臂弯,浑重低沉的声音里满含温和:“爹爹要忙政事,这不是刚忙完就来看你了。”



    他身后的阳光照得风吟睁不开眼,风吟只看到他弯起的嘴角满带笑意,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将脸埋在他的肩膀躲避刺眼的日光,嘴里含着抱怨撒娇:“是你说来行宫给我过生辰的,所以每天都得陪我。”



    他略微无奈地拍一拍风吟的脊背柔和哄到:“好好好,爹爹每天都陪你,什么都不做了。说说你想要什么礼物,爹爹全都找来给你。”



    风吟忽地嘴角一撇,在他肩膀上歪着小脑袋发脾气:“我的凤凰飞走了,我要你把它追回来。”



    他抬眼看看天空中越飞越远的纸鸢无奈地摇摇头,抱着风吟往屋内走去,边走边哄:“那只凤凰不漂亮,爹爹让人给你捉一只八彩雀鸟,明日就送进来养在你宫里,让它日日开屏给你看……”



    风吟在他耐心的轻哄中在殿内迷蒙睡去,半梦半醒间听见他低沉冰冷的声音从帐外传来:“公主午膳没吃多少,你们备些公主爱吃的放在桌上,防着她醒来会饿。”



    宫婢们齐声答是,一串脚步声轻轻消失在殿外。



    风吟想喊他别走,可无奈困意太深,努力一番却怎么都没睁开眼睛。



    梦境一转换时已不知时何时。风吟在一片惊慌惨叫声中从梦中醒来,宫殿内的婢女全都不见了踪影,宫外惨叫声声,脚步声、马蹄声、刀剑碰撞声混乱异常。风吟还在发怔,不知是出了何事,赤脚下地跑到院子,只见有好多男人拿着明晃晃的剑与自己宫中的侍卫厮打,宫女们手拿包裹纷纷尖叫着逃窜。突然一声嘶吼传来,一个侍卫的脖子被生生斩断,献血飞溅到四周,染红了风吟最喜欢的翠竹林,头颅滚落在地下,咕噜咕噜转动时风吟只看见他睁得老大的双眼。



    风吟一下害怕了,哇地一声大哭出来。一个侍卫闻声急忙跑到她身边抱起她就跑,却被身后飞来的利剑插进了后背。他一口鲜血喷出来,面目狰狞地咬住牙没有倒下,使出狠力气抱住风吟跑到后院,吼叫一声抱着风吟飞起翻墙而出,一下倒在地下将风吟甩出了怀抱,使尽最后的力气嘱咐道:“快跑,找个地方躲起来,快,快……”



    风吟已经吓得魂不附体,满脸泪水横流,慌乱间伸手去推他,想叫他一起跑,却在碰到他手时被他使力一推踉跄坐倒在地,听到他狂爆的声音炸裂在耳边:“快跑——!”



    风吟被吓住了,转一转身爬起来就跑,回头去看他时,却见他已经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梦里风吟跑了好久,一路都是惨绝人寰的厮杀。终于最后跑到了行宫中一块偏僻残破的花园内,四周已无人声,风吟爬进了一片半人高的灌木丛中央,蹲在里面环抱双手哭了好久好久。



    直到日光渐渐淡了,风吟才从那片灌木丛中爬了出来,赤着脚颤颤巍巍地去找爹爹。可是往日满是宫人的行宫如今却静的可怕,满地都是侍卫内监残破不堪的尸体,没有一个活人还留在这里。日色渐渐西移,风吟满是泪水的小脸渐渐苍白,恐惧在心里一寸寸蔓延,一边走一边嚎啕大哭,大声喊着:“爹,爹爹,爹爹,你在哪儿,你快出来,我害怕,你快出来……”



    可是在梦中,爹爹一直没有再出来。



    梦境到这里结束了,风吟从梦境中醒来,却久久没从梦里的伤痛中醒来,那个梦境那么真实,真实得就像真的发生过一样。



    青砖红瓦、绿树高墙,记忆中这些自己从没见过,为何却这般清晰呢?自己以前总做梦,却没有一个梦像这个般难以脱离。风吟冒出了一个想法,或许这就是自己四年以前的生活,那个人是自己真正的父亲。



    风吟任泪水在脸上流淌着,拼命想记起些什么,却始终没有用。



    压抑住拽起婆婆问清楚的冲动,风吟在寒冷的夜里坐到了天亮。



    农历腊月二十六小年那天,将军和二爷回府了。



    吴继风决定亲自将这次的礼物送到风吟手里。带着一串佛珠来到小院时,风吟正歪在廊下的竹榻上读《金刚经》,薄被皱巴巴盖在腿上,眉心下意识频着,一看就是心不净的样子。



    吴继风轻轻几步来到榻前,拉过风吟捧着经书的左手将佛珠串缠绕几圈戴在她细白的手腕上,仔细端详几下觉得甚是合适,不由得露出满意的微笑:“没想到这么凑巧,正赶上你读佛经。”



    风吟脸上没有往日收到礼物时那种开心满足的表情,虽然强打起精神抬了抬嘴角,但脸色始终有些奄奄的,眼睛里也没有神采。



    抬起手腕举到眼前,转圈细细看了几眼,佛珠圆润、木色深深,一看就是好材料。珠串晃动时散发出几缕若隐若现的温醇清香,风吟闻着闻着就闭上了眼,再睁开眼睛时心里却舒坦了不少。



    “小叔,这是什么木头,怎么这样好闻呢?”



    吴继风看着她舒展了的额头嘴角扬了扬,不急不缓说道:“天雷劈过的紫檀木,做佛珠最合适。”



    风吟的好奇心一起,却有些疑惑:“被雷劈过吗?那不是不吉利吗?”



    吴继风将皱皱巴巴的薄被理了理,淡淡道:“咱们这里有个说法,被雷劈过的木头可以替人挡灾祸。一棵树若是被天雷劈过那可就抢手了,一般人家会留一些木头雕成珠子留给子孙,孩子一出生时就戴一颗在身上保平安用。”



    旁人是戴一颗自己是戴一串,而且还是名贵的紫檀木,只怕是整个大周也找不出几串,可见小叔是多么疼爱自己。



    风吟看着小叔布满慈爱的脸,想问的话始终没有问出口,只得低下头压抑心中的情绪。



    半晌后抬起头问道:“我小时候你怎么没有呢?”



    吴继风一愣,一贯温和的脸色附上一层冰霜,看着风吟的眼睛好半天才说话;“你小时候是跟你母亲住在都城里的,到你七岁才搬过来,之前咱们没有见过面,你忘了吗?”



    风吟点点头,“没忘。”没忘,怎么可能忘记,就是因为记得才会有那么多怀疑。



    “都城里不讲究这些的,你来时已经大了,我也没在意。”



    风吟点点头,重新换上了笑脸。



    吴继风抚一抚风吟柔软的发丝,满脸凝重:“风吟,小叔希望你平安,更希望你快乐。你懂吗?”



    风吟不想他担心,于是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笑得高兴些,低声应道:“嗯,会的。”



    吴继风笑了,笑里带着十分的真心疼爱,仿佛两人之间的信赖从没变化过。



    吴继风将李吉召到了书房,喝着一杯茶悠悠问道:“小姐最近怎么样,有什么异常吗?”



    李吉抬头看一眼主子想揣摩一下他的心思,可奈何茶香袅袅中,热气蒸腾挡住了主子的表情,自己什么也没揣测道,于是只能结结巴巴据实答道:“嗯……那个,小姐还和以前一样,基本就呆在院子里,除了,除了……”



    吴继风抬头,盯着李吉道:“除了什么?”



    李吉不敢隐瞒,狠一下心道出了口:“除了常去老夫人的院子里见见闻烁少爷。”



    吴继风再次低下头品茶,道:“没别的了?”



    “没有了。”李吉原以为主子会因为两个孩子去老夫人那里生气,可现在看竟是一点事情也没有,真是奇了。不过自己也松了一口气。



    “下去吧。”



    李吉有些犹豫,踌躇着开了口:“那,主子,您这都回来了,我们还,还继续看着小姐吗?”



    吴继风想起今日风吟的眼神,没来由地心里一阵慌,眯一眯眼道:“继续,有什么异常马上来告诉我!”



    李吉一愣,领命道:“是!”



    小年夜按照大周的规矩是要吃饺子的,按照将军府里的规矩风吟是要先去给父亲母亲请安之后才能回来吃饺子的。



    风吟到大厅时母亲正由一名侍女扶着缓缓往椅子处走,母亲的肚子滚圆滚圆的,走起路来格外费力小心。今日的母亲穿着一身时新的淡紫色裙装,可能是因着年节的缘故,裙装十分正式,和宫装款式相似,裙摆尤其长。不可否认母亲很美,风吟不由偷偷多看了两眼。



    跪下行礼磕头时脑中风吟一阵晕眩差点倒下,一个影子从脑中急速闪过,激得风吟一阵头疼,幸亏强咬住牙才没露出什么异常神色,行礼后便匆匆离开了。



    走在回去的路上,风吟努力从脑中搜索那个身影,总觉得是什么见过的东西,可不管怎么努力还是没想起来。



    婆婆絮絮叨叨着说小公子下个月就要生了,小姐的苦日子可算熬到头啦。风吟想起母亲圆鼓鼓的肚子,再想起她今日长裙曳地的样子,脑中猛然一个激灵,自己脑中那个影子一下清晰起来,那是一个穿着明黄色曳地长裙宫装的女子,而女子的一张脸正是自己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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