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初见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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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鸡啼叫的第三声还没响起时,风吟就起床了。推开窗子,一股寒气袭来,风吟不禁打了个寒颤。大雪整整下了一夜,直到现在还没停下,从窗子向外望去整个小院已经被厚厚一层积雪覆盖了,榕花树的枝干被白雪紧紧地包裹起来,笔直地立在一片平整的雪白中,如同一树雪花开放,倒少了以往的单薄凄凉。



    婆婆已经起来了,正在忙着生炉火,寒冬的西北若是屋里没有碳炉可是要冻坏人了。婆婆手上忙着,嘴里也没闲着“哎呀,这年纪大了觉也少了,年轻的时候最想的就是能一觉睡到日上三竿,不用早起干活,现在能多睡会儿反倒是睡不着了。”



    早就习惯了婆婆每日的絮絮叨叨,风吟只是静静听着,并没有答话。风吟性子安静,不爱说话,不爱笑,更不像这个年纪的其他女孩子般爱玩爱闹,若是真的静下来,可以对着屋外的榕花树静静地看上一天都不动,若是再没有了婆婆每日的唠叨,这空旷的小院可真是连点人气儿都没有了。



    婆婆也已经习惯了自说自话,原也没指望风吟会回应,所以对风吟的沉默并不奇怪,但下雪天还一大早开窗立在窗前就不是那么寻常了。



    婆婆抬眼朝风吟望去,风吟脸上的表情与平常一般淡淡的,似是没什么不同,但一双眼睛并没有盯在银装素裹的榕花树上,反而始终紧紧盯着窗外不动。婆婆暗自笑了笑,这孩子表面看起来对谁都很冷淡,但心里始终还是有亲近的人的,只是很少表露出来罢了。风吟望着的是大门外的方向,婆婆知道她心里期盼,怕是心思早就不在这个屋子里了,倒是难得见她会把一件事情这样放在心上。



    将军府位于沙屋镇,但将军的军营却远离沙屋镇,与沙屋镇有一座矮山相隔,将军与二爷平时在军营与战士同吃同住同操练,除了年末只在月末时会回将军府住上几天。



    入冬来,将军为了新征入伍士兵的操练日夜操劳,身子日渐消瘦。这个月开始府中差去给将军送衣物吃食的仆人回来又说将军感染风寒咳嗽不止,军营苦寒异常加之缺医少药,将军的风寒一直没好全,半月之内消瘦了不少。夫人每每听闻仆人如此说都心急如焚,本想去军营亲自照顾,但军营本来就不许女子入内,再者夫人怀有身孕月份太大实在不能走动才作罢,但还是差了仆人每日探望,送汤送药不断。夫人养胎不能忧思过度,将军为了使夫人安心令仆人传话月中会回府一趟,请夫人无需挂念,安心养胎。从昨日开始府里的人就为了忙着迎接将军与二爷回府的事吵吵嚷嚷,热闹异常。



    风吟这会儿盼着的自然也是将军与二爷。



    “时间还早,将军和二爷这会儿怕是还在半路上呢。”婆婆将炉火封好,向着卧房走来。



    “雪下得这么大,今日还能回来吗?”风吟淡淡开口,心里有些担忧。



    “这点儿雪,怎么能难得倒他们呢,今日之内总能回来的,不过是早一会儿晚一会儿的问题罢了。”婆婆说罢抬手将风吟面前的窗子关好,拉着风吟一同向炉边走去。“大冷天的,别冻坏了身子。”



    恰巧这时丫鬟采儿送了早饭过来正在摆桌,一双纤手将食盒打开,浓浓的白米粥散发出腾腾的热气,驱散了一室严寒。



    虽是打了伞来的,采儿身上还是不免沾上一些雪花,脸上却是难得一见的笑容,似四月的桃花甚是好看。给风吟送饭可是个苦差事,丫鬟们生怕和风吟离得近些会沾染上什么邪气,平时见到风吟都避得远远的,又怎么会愿意单独走进小院里呢,所以平时送饭的丫鬟大多眉头紧皱,放下东西马上离开。可此时采儿却笑得这样甜,连带得风吟的心情都晴好了起来。若是将军和二爷回不来,只怕丫鬟们也是笑不出来的。



    “那婆婆和小姐先吃着,碗碟奴婢过会儿再来收拾。厨房那边儿忙不过来,奴婢先过去帮忙。”



    “去吧,将军和二爷回来前都得准备妥当了。”婆婆应允道。



    “是。”采儿躬一躬身,拿起伞退了出去。



    风吟在桌边坐下,眼光扫过满桌食物,浓香的红枣白米粥、精致的竹屉蒸包、四碟各色腌制小菜,还有甜而不腻的糯米红豆糕,丰盛一如往昔,是在这边陲地区一般人家难得吃得上的精致食物。



    向来都是如此,在吃穿用度上,将军从来不会苛待风吟,而且给她的总会是好的,起码在这边陲地区风吟的东西从来不会比任何一位大户小姐的差,除了疼爱之外他给了风吟一个父亲能给的一切。



    风吟不禁想起初次见到将军时的情景,那天的景象至今还历历在目。



    那是个晴天,是他来迎娶母亲的那天。那天他身穿大红色喜袍,骑着一匹枣红色宝马,就那么出现在院门口,目光深沉,看不出悲喜。直到头戴凤冠身着喜袍的母亲出现时,他一跃从马上翻身而下,急切地往前走了两步,从喜婆手中接过母亲手的瞬间,似是长舒了一口气般,始终紧绷的脸终于柔和下来,看着红色盖头下的母亲微笑起来,眼睛望向母亲的瞬间温柔无比,似是终于得到世间最珍贵的宝贝,得到了就再也不会弄丢。那样的微笑和目光,风吟只看见过那一次,那是只有母亲才能得到的,独属于她的疼与爱。



    那天风吟就一直躲在庭院里的廊柱后瞧着,等到迎亲的队伍终于走远时婆婆才来找她,风吟在越来越低的喜乐声中问“那个骑马的人是谁?”



    婆婆在沉默许久之后终于开口回答,“他是你母亲的丈夫,大周王朝最骁勇善战的将军吴继臣,也是你的父亲”婆婆弯腰扳过风吟的身子,看着风吟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记住,从今往后,你是大将军的女儿。”



    风吟的肩膀有些疼,婆婆太用力了,像是要将风吟的肩膀捏碎似的。风吟从来没有见过婆婆如此严厉,不禁有些害怕,不敢再问什么,慌忙地连连点头道“我知道了。”



    那天风吟看得很清楚,母亲走出门口做上花轿越走越远,一次都没有回头。



    风吟第一次单独与将军说话是在一个有些阴沉的傍晚,天空雾蒙蒙的,辨不清颜色。



    那天是风吟搬来将军府的第一天,在母亲嫁给将军十日之后。母亲如预想中一般没有出现,几个仆妇从后门将风吟和婆婆接进了大宅,走在偌大的宅院里,看着高高的院墙,风吟的心底无来由地突然很难受,莫名地心慌起来,却不知道是为什么,只能茫然地跟在婆婆身后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婆婆在一座小院门前停下了脚步。



    “到了,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了。”婆婆左手牵起风吟的手,右手轻轻推开了院门。



    直到后来风吟才理解婆婆这句话的意思,她是说“这个小院是你以后的家,而并非这偌大的将军府。”



    风吟在走进小院时一眼就看见了背对自己负手而立的男人——大周王朝正一品镇远大将军吴继臣,母亲的丈夫,婆婆说那是自己的父亲。



    听到大门开合的声音,将军回过头来,目光触及风吟的瞬间眉头微皱。婆婆稳稳走至将军身前,刚要行礼,将军便摆摆手道“婆婆不用行这些虚礼,我说过您不是下人。”婆婆略微点点头,道了声:“是。”便重新站直了身子。将军将目光再次转向在风吟脸上,开口道:“我有些话想对风吟说,婆婆您先下去吧。”婆婆看了风吟一眼,转而低头道“是”,说罢便走了出去。



    风吟听到身后悠悠传来“吱呀”的关门声,院子中只剩下风吟与将军两人。婆婆走后好一会儿将军都没有说开口话,只是静静看着风吟,盯着她火红色的眼睛。时间久了风吟渐渐有些害怕,不敢再面对将军的目光,于是缓慢而小心地低下了头,听见空气中除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声越来越快之外再无其他声音。



    将军脸上没有明显的表情,但眼中蕴含的却绝对不会是一个父亲对于女儿应有的慈爱目光。那只是在探究而已:她到底是善还是恶,是人还是魔,留下她到底是对还是错,到底应该怎样做才是最好的?千头万绪在心中翻涌却没有答案,将军就这样沉默思考着,始终都没有开口。



    风吟不知道将军要说什么,却又明显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心中不知为何慢慢升腾起的一丝丝恐惧渐渐聚拢,只觉得就这样站着都好像做错了似的。于是双手抓着衣角不停地拧啊拧,拧得手都疼了他还是没有说话。在脚都站酸了之后风吟终于忍不住了,壮着胆子微微将头抬起问道:“您要说什么,父…父亲?”。



    或许是风吟的目光太过单纯,或许是这一声“父亲”来的太过突然,将军的脑海中有一根弦猛然一拨,身子也随之一震,将他从思考的深渊中硬生生拉了出来。



    “你叫我什么?”他感觉到自己的嗓音有些生涩,仿佛是许久没说话嗓子被堵住了一般。



    “父亲…,婆婆说你是我的父亲。”风吟以为是自己说的不对,又问道“你不是吗?”



    “你不知道?”明知道她不知道,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母亲,父亲不记得了。”风吟的头微微倾斜,眉头微皱,显然自己也有些疑惑。说罢又补充道:“还有婆婆,我记得婆婆。”



    “那你还记得以前的什么事吗?”只是想亲自从她这里确认而已。



    风吟摇摇头,声音低了下去,“不记得,我只记得我醒来了,先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说完一双大眼睛望向将军,眼中充满疑问。



    “不记得就不记得吧,以前的事情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后的事。”将军望着小院之上的天空,似是对风吟说,又似是对自己说,“你要牢牢记住,你以后是我吴继臣的女儿,这就足够了。”



    “那你是我的父亲?”



    “是,我是你的父亲。”只要所有人都认定我是你的父亲就足够了。



    风吟的嘴角绽开一抹浅浅的微笑,血红色的眼睛因着笑容更加明亮。将军看着她无邪的笑脸,无奈地叹口气,终究她只是个孩子,七岁而已。



    可当他看着风吟,看着那双血红色的眼睛,就像是看到了已经死去的九烈黎,那个杀了自己父亲并且毁了文月一生的妖族之王。或许文月这辈子都不会快乐起来了,而这个孩子就是恶果。他能感觉到文月每次看到这个孩子时自眼中流露出的恨,她恨这个孩子的父亲,恨以前的那段日子,就如同自己一般。九烈黎已经死了,自己与弟弟联手杀了他,父亲的仇算是报了,可是文月的恨还没有消退,只要她还活着就永远不会消退,所以她只能恨这个孩子,这个偏偏长着一双血红色的眼睛的孩子,哪怕这个孩子身上流着一半自己的血!



    孽啊,是文月的孽,也是他的孽,他们夫妻这辈子的孽。



    但他又能怎样,九烈黎已经死了,这个孩子身上又流着文月的血,所以他没有办法,他只能将全部的爱都给文月,希望能温暖文月被伤痕填满的心,希望有朝一日文月可以真正快乐起来。而这个孩子自然不能留在文月身边,幸好婆婆愿意照顾她,那他就在宅子里为这个孩子单独辟出一处院子,他愿意给她最好的生活,衣食首饰、金银珠宝什么都能给她,她会是将军府里嫡出的大小姐,自己会保护她不因血红色眼睛而受到伤害,但是疼爱这种东西,他或许永远都给不了她了。



    为了文月,他只能这样做。



    将军叹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温柔下来,“以后你就住在这里,婆婆会照顾你。”本想摸一摸风吟的头发,可总觉得自己和这孩子没有这么亲近,最后还是没有伸出手。



    “今天搬来这里你应该也累了,就先好好休息吧。”说完不等风吟回话就径自转身离去。等风吟反应过来时,只看到开启的大门和将军挺拔的背影。



    “怎么还不吃饭,粥都快凉了。”婆婆皱着眉头不解地问道。



    风吟“嗯”一声从往事中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一直用手拿着勺子反复搅拌着香糯的白米粥愣神。



    就算当时只有七岁,风吟也感觉到了将军对自己的疏离,不像是亲生父女之间应有的的疏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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