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西魏、北周、隋、唐四朝的他非常清楚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所以,在入唐之后,他就明显感觉到李唐与之前的朝代都有所不同。
以他的族人韦孝宽为例。韦孝宽先仕北魏,北魏被推翻后,他在西魏又受到宇文泰的重用、等北周代替西魏后,他依然圣宠不绝。
也就是说,某人只要在前朝有一定地位,到了新朝之后,依然会得到新君主的重要。
同时,在这五十年里,韦氏家族的整体地位不但跟着水涨船高,其他支房的子弟同样获得让其他家族羡慕的入仕起点。
但现在的大唐就不同了,朝中获得高爵和实权的都是跟随武德帝和太子征战天下的文武。只有像杨恭仁等少数与武德帝有姻亲故旧的人才会得到重用。
而像韦氏这样在前朝与陇西李氏没有多少交情的家族,基本被排斥在新王朝的权利中心之外。
韦氏不像琅琊颜氏和齐鲁孔氏那样以经文诗书传家,不管在哪个王朝都会得到重用,韦氏只有出仕一条路可以选。
只有走进权利的中心,才能被其他家族尊重、只有走进权利中心,才能获得与其他家族交换利益的机会!否则,众多的韦氏族人只能踏上衰败的末路。
他现在虽然不在朝中,也不住在长安城内,但目前收集到关于殷清风的信息显示,他在太子面前的位置太过特殊了。
杨师道被贬出朝堂、中书令杨恭仁被降职,其源头就在修建水泥路上。再往前推导,修建朱雀大街那么重大的一个政绩,不留给朝中老臣,偏偏给了无官无职的殷清风,这说明什么?
还有渭水桥,不应该是由工部来主导吗?滋味楼里召开的加盟会,参加者都是谁邀请去的?城内水渠、城外军事学院,又是谁在主持?武士彟又为何辞职
而太子连续将李芸和韦尼子赐婚给他兄弟俩,又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太子指明了要韦氏站在殷清风的这一边,帮助他抵御那些来自于其他家族的攻击、协助他获得更高的位置
这一切的一切,都点名了一点:太子要把殷清风培养成大唐现在的第三人、以后的第二人!
所以,问题的关键在于要看韦氏怎么去讨好他、怎么获得他的信任和资助!
上午的交谈虽然短暂,但殷清风已经转达了太子的意图:废除奴婢制!
太子把这个机会给了韦氏!只要韦氏率先做到并且对外声明已经废除了奴婢制,韦氏目前最大的困局就被打破了!
想到这里,他将之前的族人召集到他的书房。
将他刚才的分析述说了一遍后,他说道:“现在你们清楚了接下里要怎么做了吧。”
众人沉默了一会儿,韦瓒说道:“侄儿建议先将各房的奴婢名册整理在一起,然后交给殷少郎君过目。等他走了之后,各房一面派人去万年县解除贱籍,一面与那些奴婢签订雇佣契约。”
韦峻插嘴说道:“侄孙以为,殷少郎君回城后必然要向太子汇报。所以,侄孙等要在两天内完成新契约的签订,然后由”他看向韦挺,“由叔父面见太子。”
韦挺在年少时就与李建成交好。
唐国公李渊起兵时,李建成被封为陇西公,而他是陇西公府祭酒。李唐建立后。他出任太子左卫骠骑,检校左率。在所有东宫的属官里,他最受李建成的恩宠。
去年春,时为秦王的太子奏请解散天策府后,他便提醒李建成小心其中的阴谋,可惜李建成并没有采纳。多次提醒无果后,他无奈以抱恙为由回到韦曲暂时躲避可能到来的危机。
事情和他预料的一样,没过半年,曾经的大唐皇太子沦为了阶下囚。
那一段时间,他躲在韦曲一直惶惶不安所有原太子的势力连根拔起除了少数他这样的漏之鱼。
就在他以为自己在劫难逃的时候,王珪亲自来拜访他,言明太子非但不责问他之前的罪过,反而任职他为主爵郎中。
虽然他知道太子如果真想治罪与他,根本不用如此大费周章,但他仍旧忐忑度日。
这种不安,在韦尼子被放出东宫后,更是让他几经崩溃直到韦珪归宁后。
到那时,他才渐渐领悟到他至所以能安稳到现今,并不是因为他当初的躲避,可能太子早就有了通盘的谋划。
韦尼子并不是没有身份的宫女,而是太子的十位承徽之一。太子先是将她放良出宫,然后又赐给殷清风做妾。如果他还不明白太子的用意,以及殷清风在太子面前的重要性,他这些年的仕途就白混了。
他本以为这个机遇是太子留给逍遥公房,今日听了族叔韦纲的分析才知道,原来太子要将整个韦氏纳入他的麾下。而这个前提是,先效忠殷清风。
要他向一个尚未及冠的庶子效忠?这话要是放在两年前,他会毫不犹豫的杀死那个侮辱他的人,但现在他不会了。
在王珪向李建成辞职后,他便与王珪一直有联系。等韦尼子的事情落定之后,他才慢慢的从王珪的嘴里了解到更多关于殷清风的消息。
这些消息他没跟第二个人说起,这是他在仕途上能走多远的关键,他是不会与任何人分享的。
就在他庆幸获得一个别人难以企及的良机时,事情再一次超出了他的想象。殷清风在太子面前的地位远比他想象中的还重要。
奴婢制不但存在已久,而且还是那些大小家族获得财富的主要途径。太子想要废除奴婢制不是不可以,完全可以召集群臣商议解决的,干嘛非要殷清风来经办此事呢?
答案应该很清晰:除了培养殷清风的治政能力外,还要他趁机拉拢和打击某些家族!而在这个过程中,因为有了太子做靠山,殷清风不但不会有任何风险,而且还可以树立起他个人的权威!
哎太子真是算无遗算啊
他感慨完没多久,韦峻便点到他的头上了。他向韦纲行礼后说道:“在此之前,我等也要向淮阳侯说明这契约上应该以多少钱财雇佣那些人。
如果淮阳侯真能让韦氏加入到他的永业集团,韦氏是否需要出卖或转让土地。所以,在此之后,我等也要计算一下到底需要签约多少人。”
韦纲满意的点点头,“他的话你们都听到了吧。先不管是否出卖土地的事情,先定一下以多少钱财雇佣那些人的标准吧。”
殷清风再次来到明堂的时候,感觉气氛有些不同。
除了他身后的韦义成外,以韦纲为首的韦氏族人全都站在明堂外的台阶下等候他。当他距离迎接队伍大约五步远的时候,韦氏族人一起向他行礼,“恭迎淮阳侯!”
在这一刻,他心底产生了某种错觉,仿佛三千年的韦氏家族已经臣服于他的脚下一样。
他当然知道这只是一个错觉,对方恭敬的不是他的狗屁淮阳侯的爵位,而是他能给他们带来多大利益。利益的根源来自于他在李世民面前的地位,也来自于他手里的永业集团。
他有他们想要的东西,但他不知道他们最终想要得到多少。希望他们不会因为答应了他提出的前提条件就狮子大开口,否则,贪心的人是永远喂不饱的。
他站在原地躬身行礼,“晚辈再次惊扰诸位亲长,真是失礼!”
韦纲和蔼的像一个自家的老爷爷一样,堆起笑容说道:“以淮阳侯现在的地位,若是其他家族知道淮阳侯莅临韦氏家族,他们一定会嫉妒万分的。”
韦纲的这句话,拍马屁的痕迹太明显了,殷清风真有些摸不准接下来韦氏会提出的要求会不会超出他的预期,“韦氏庄园尽显古朴厚重的底蕴,晚辈很希望能有机会再来游览一番。”
韦纲眼里的笑意更浓,“若淮阳侯不弃,老夫可让人为淮阳侯留出一座院落,随时等候淮阳侯的大驾光临。”
“那晚辈就愧受了。”殷清风顺势回道。
韦纲脸上每处褶皱似乎都放着喜悦的光芒,在他看来,殷清风这句话很清晰的表达了接纳韦氏的想法,“里面请!”
其他族人分成两排,“请淮阳侯入内安坐!”
主宾各自落座后,韦纲笑眯眯的问道:“不知淮阳侯还习惯韦氏的床榻?可曾休息好?”
他一开始以为殷清风不会真的去睡什么子午觉,而是留下他们讨论是否接受他提出的条件,以及享用一下韦氏那些花容月貌的族女族媳呢,结果殷清风还真是老老实实的去睡觉了。
殷清风的老实,让他再次失落不能以美色迎合于他。在他看来,如果殷清风能享用几个韦氏的族女族媳,那接下来的谈话就更有利于韦氏这一方了。
殷清风笑着回道:“晚辈进去之前,还生怕给安排一间木榻的卧室呢。”
韦纲低声的笑了两声,“前年仙居坊推出床铺和棉被的时候,老夫就在感慨再也不用睡在又湿又硬木榻上了。淮阳侯难得莅临寒舍,韦氏安敢慢待。”
殷清风愈发肯定这韦氏对他的图谋不会太小了,否则,韦纲这个辈分最高又最年长的老头亲自作陪之外,刚才又吹捧他的仙居坊外,还用了“莅临”和“慢待”等词,更是一再的以他的爵位来称呼他。
既然如此,就索性问问他们到底想怎么样吧。
“晚辈这次拜访得到诸位亲长的厚爱,真是无以回报啊”
韦纲听了直想拍大腿叫好,这少年郎终于开口了。
他收起笑容,换上一副哀痛的表情,“都怪韦氏无谋无算,当年竟然错过了向当今圣人效忠的机会,以至现在韦氏族人在朝中没有任何举足轻重的子弟存在。韦氏想要再度崛起,恐怕要费时良久啊”
殷清风心说,韦氏何止是无谋无算。李渊这边都立国了,你们还把妮子嫁给王玄应那个废物。
这自古来,除了前面的刘邦和后面的朱元璋,哪一个开国帝王是出身寒门的?韦氏怎么就认为王世充能干倒李渊呢?他们不清楚这两者之间的出身家世相差有多大吗?
李渊还没起兵呢,就已经有各种才能的文臣武将就纷纷投奔,而王世充只是扣留了当初留守在洛阳的那些原先的隋朝官员。否则,他真敢凭着打败了李密就敢称帝?
若是按照这个理论,那杜伏威打跑了李子通、沈法兴等人,不一样可以称帝、他再干倒窦建德、王世充、李渊、萧铣等人,然后一个什么大吴还是大楚王朝?
韦氏连这一点都看不到,也难怪他们倒霉了四五十年。
要不是有韦待价和韦皇后等人连续崛起,韦氏或许就和太原王氏、琅琊王氏、荥阳郑氏等家族一样消沉下去了呢。
“天上有日升日落,海中有潮起潮落。晚辈相信,韦氏今日的状况只是暂时的。”
韦纲当然不会错过这个顺杆爬的机会了。他将准备好的纸卷递给殷清风,然后继续苦着脸说道:“老夫等族人一致同意支持淮阳侯废除奴婢制的仁政。但但韦氏族人无能,只能依靠蓄田蓄奴养活众多族人”
殷清风展开纸卷,上面的字明显是才写上去不久的。
第一卷纸上,内容是佃奴多少、歌舞姬多少、各类工匠多少、女婢男仆多少多少最后的统计数字是四万八千九百多人。
第二卷纸上,是一个雇佣契约的范本。旁边表明,雇佣一个十二岁女童为侍女,每月工钱为一贯,年节另有赏赐雇佣种田的男子每月为三贯,但须完成三十亩地的种植和收割,韦氏负责提供农具和耕马等
各类工匠的月薪在两贯到五贯之间,歌舞姬的工钱在五到十贯之间。这么算下来,韦氏想要继续留下这些人,那么每年的支出大概会在两百万贯左右。
殷清风又计算了一下,这时五口之家每月最低的消费不到两贯钱。而这个家庭如果按照韦氏的标准,只要有两个人出来做工,不但不会挨饿,甚至还有不少的结余。
他卷好纸卷放到桌子上,说道:“晚辈今日特意带了一些府中自产的茗茶,还请诸位亲长不吝指教。”
客人上门做客却自己带茶来,还点名让主人指教一番,韦纲清楚殷清风这么做绝不会是无的放矢。难道
他这简短的愣神之后,笑着说道:“哦?茗茶?老夫倒要品尝一下。”
茗,即为茶之嫩叶,但此时的唐人在喝茶时还没有区分茗与茶的区别。
年纪最轻的韦义成快速走了出去,没多久他便捧着大小两个礼盒走了进来。
殷清风接过来后,先打开大盒,掏出一盏又一盏的茶杯,茶则和茶匙等置茶器、茶夹和茶针等理茶器、茶盘和茶船等涤洁器小盒中则取出两个竹筒。
主人们虽然不清楚这些青白色的瓷器和竹器到底是什么用途,但他们都耐心的等待着。
在等待童子取来热水时,殷清风分别介绍这些器具的用途。等热水拿来了之后,他像现代茶馆里的小姑娘一样,开始卖弄他那所谓的茶艺。
分好茶汤之后,他亲自给每个人端去一杯茶。
回到座位后,他自己也端起一杯来,向四周示意了一下,“请诸位亲长品鉴一下。”
唐人饮用的茶大致分粗茶、散茶、末茶和饼茶四类。
粗茶就是直接从茶树上砍下枝干,饮茶时直接扔到锅里煮。粗茶淡饭大概就是这么来的散茶是指老叶子末茶是把茶叶烘干碾成末饼茶是将茶叶经蒸捣紧压成饼。
毫无疑问,前两种是寒苦人家喝茶的方式,而后两者是上等人家才消费得起的。
在唐朝以前,饮茶的风气仅流行于西蜀和江南地区,而且当时在饮食器皿中尚未明确地分化出专用的茶具来。中唐时,饮茶之风在全国推广,从而出现了专用的茶具。如茶托、茶碗、茶瓶、茶碾、茶罗等。
殷清风今天带来全套的饮茶器具不说,茶叶也是明朝时期才开始出现的红茶。
等主人们赞美完茶叶和茶具之后,殷清风说道:“冬季天气寒冷,人体内的阳气减弱,就易受寒邪入侵。红茶温和,可以很好的补充人体冬季所缺少的阳气,还可增加人们抵抗寒冷等。
敢问韦翁,若是将这红茶配合这些茶具贩与韦翁,韦翁愿出价几何?”
在喝茶之前韦纲大致就猜测出殷清风对韦氏的补偿,便来自于这些从来没见过的茶具和茶叶上。只是他暂时不确定,殷清风会让韦氏参与到瓷器里面还是茶叶的销售,还是都交给韦氏去经营。
他曾听韦挺在参加完长孙无忌的寿辰后,回来描述长孙无忌得到的那套瓷制的文房用品,以及他在滋味楼亲眼见过的楼外墙壁上贴的瓷砖。
难道他想将瓷器交给韦氏来经营
想到这,他的那颗老心脏止不住的怦怦乱跳。
等到他听殷清风介绍红茶的功能时,他又禁不住的在想,若是北方的各家族都饮用这神奇的红茶,那韦氏的收益
于是,他的那颗老心脏真有些承受不住了。
“这这”
如果有读者君对韦氏的世系感兴趣,可以联系清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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