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地,殷清风就看见程处嗣、程处亮和程处弼哥仨带着几个奴仆在坊门外东张西望的。
黑旋风相当的扎眼,在殷清风看见程家哥仨的同时,他们也看见殷清风和他后面的马车了。
这哥仨一声欢呼,撒开脚丫子就往这边跑。
程处嗣在马前十几米的地方站定,大手一挥,“二郎,可是把你盼来了。带了多少酒?那四辆车都是吗?”
程处亮和程处弼则一边打招呼一边绕过殷清风,直扑向他后面的马车。
程处嗣哥仨的举动,殷清风看在眼里。虽然他们的行为可以解释为少年心性,但多少也流露出有便宜就占的性格。当然,也可以解释为他们不拿他当外人的亲昵。
上次在滋味楼时,那十几个人要和他谈加盟的事儿,所以都没敞开的喝。估计今天除了落实加盟份额,一顿大酒是少不了的之外,还得让他们一人带回去一些。
殷清风这边刚下马,后边的程处亮和程处弼就欢呼起来,满满的四大车酒一共一百六十坛共三千两百斤酒的确不是小数目。
程处嗣向后望了望,欢喜的喊道:“二郎就是爽快!”
殷清风见他远远躲着黑旋风,即使说话的时候也盯着黑旋风,他就知道上次去平康坊时黑旋风给他留下的阴影属实不小。难怪刚才他俩个弟弟也是远远地绕过他呢,看来是得到警告了。
殷清风心里暗笑,“许久未见,世兄最近可好?”
程处嗣见殷清风牵住黑旋风,他来到殷清风右侧一臂远的地方陪着殷清风往坊门里走。听殷清风这么问他,他立刻想起悲惨的经历。
当初,他可是足足跪了八天才从祖祠里出来。这八天里,他阿耶除了让人送来吃食和饮水,还将搜集来的关于殷清风的资料也送了进来。
他和几个弟弟研究来研究去,不得不在心里对殷清风说声佩服。
他阿耶获封国公的时候,他也得了一个正六品下昭武副尉的武散官。三年来,除了他阿耶助秦王登太子位后,将他的散官衔升为从五品上的游骑将军外,他依然是别人眼里的荫封子。
而殷清风呢?凭着自己的本事,先是开国男,现在又变成开国侯、今天,他还有资格和他阿耶以及那些叔伯们一起吃酒总之,他和殷清风比不了,也不想比了。
现在,他面对这个未来的妻弟时,往常的豪气消失得无影无踪,也不想说自己好还是不好。难道要跟他说自己这三个多月一直被关在书房里,连府门也不允许迈出?
他转移话题道:“二郎虽然曾劝谏俺少饮少女色,但是二郎酿的酒太是难忘了”
殷清风现在一听到酒就头疼。
昨天在裴寂那里,他躲到厕所里五次,扣嗓子两次,回去后又喝了两大杯的蜂蜜水,今早才勉强爬起来。
今天临出门前,又灌了半肚子的牛奶才敢出门。
裴寂那几个人好歹也算文人,但今天可是一帮子武夫。从出门时,他就没打算能全身而退。区别只在于是烂醉如泥还是如泥烂醉。
还没进屋,就听里面呜呜闹闹的嘈杂声。等到程处嗣把门拉开后,里面立刻鸦雀无声。但紧接着又喧闹起来。
“可是那殷小子来了?”“看他带酒了没有?”“快让他进来!”“今日可要好好痛饮一番”“谁不趴下谁是小婢生养的”“别都吃光了,某还想带两坛回去呢”“”
殷清风苦笑一笑,硬着头皮走进屋子。
他没想到的是,程咬金这里竟然还是分餐制,倒“凹”字型的木案与木榻上坐满了上次滋味楼那波人。他们见殷清风进来,有的站起来表示迎接,有的坐在那里行注目礼。
殷清风行了一圈的拱手礼,然后侧过身去让程咬金的家仆把酒先送进来。
他的这一个举动,立刻获得一阵阵叫好。
趁着这些人在哄闹的时候,他自己悄声的坐到了给他预留的位置上。
他的位置在主席的左侧。右边是主人程咬金。
这是一个奇妙的安排。
这种分餐制的座位,通常的形制是:主人位只有一个,主客在左,主陪在右。接下来依次是次主客在左,次陪客在右如此反复交错安坐。
但,不管客人数量的多少和身份多么显贵,极少会出现在主人位摆上双案的情况。尤其其中一个位置还是留给客人的。
偏偏今天他就遇到了。
昨天在裴寂那里,虽然也出现了裴寂与裴弘策坐主位的情况,但,一来当时只是交谈而非进餐,二是裴弘策的辈分与地位足够与裴寂并列主人位。
可今天就不同了,他坐主人位算怎么回事儿?
只凭程处嗣和殷玉娘的亲事?
殷清风扫了一眼左边的人:李孟尝、庞卿恽、安兴贵、薛万均、秦琼、公孙武达、安修仁右侧是:段志玄、尉迟敬德、党仁弘、张士贵、张公谨、牛进达、吴黑闼、刘师立。
明眼人一眼就看出玄机了。
李孟尝,上柱国、开府仪同三司。
这个开府仪同三司是文散官的最高官阶,从一品。除了正一品的太师、太傅、太保、太尉、司徒、司空、亲王和公主等,接下来就是开府仪同三司和国公了。
上柱国是“勋级”,是对作战有功的人的特别表彰。现在军队里战士或将领立功了,可以授予一等功到三等功,立功很多的人,可称为“战斗英雄”,战斗英雄里又分为“特等战斗英雄”、“一等战斗英雄”等等,古代也是一样,只是名称不同。
唐代勋级分十二等,最高等级是“上柱国”,正二品,其次是从二品的“柱国”,正三品的上护军一直到从七品上的武骑尉从士兵到将领都可以获得各种勋级。
庞卿恽,开府仪同三司。
安兴贵,右武侯大将军,上柱国、封凉国公。
薛万均,上柱国、永安郡公。
秦琼,上柱国。
公孙武达,清水县公。
安修仁,左武侯大将军,封武威侯。
很明显,左边的人在品级上都比他高,而右边的人在品级上都比他低。
殷清风正在琢磨呢,程咬金喊道:“来来来,都举杯!”
“嗷”
几声狼嚎后,刚才已经“偷喝”的人又倒满了,刚才矜持的现在也举起杯。
外表儒雅,但嗓门非常洪亮的程咬金说道:“今日,一祝诸位袍泽财源广进、二祝殷二郎带来美酒!饮胜”
“饮胜”
又是齐声的狼嚎后,客人们一起将杯中酒喝光。
等每个人身后的婢女将酒倒满后,李孟尝举起杯,“敬殷二郎美酒,更敬二郎提携我等求财!”
其他人同喊一声:“敬殷二郎”
殷清风双手持杯回敬,然后一口闷下。
庞卿恽再举杯,“庞某口拙,此酒为谢!”
说完,一口灌下。
一直到安修仁为止,左边这些人就没给殷清风开口的机会。这个人敬完,下一个人立刻举杯。
殷清风一边笑脸回应,一边暗道。
他从业务员做到业务经理,也算酒精考验的战士了,但是还没有和一帮军中酒鬼一起喝酒的经历。也不知道他们是存心想灌他,还是就这规矩。
趁着再次倒酒的机会,他赶紧站起来。
不能再被牵鼻子走了,后面还有八个人呢,他可不想壮烈了。
“诸位亲长大多与清风的先翁相识,清风身为晚辈,一敬诸位亲长在战阵中佑护先翁,再敬诸位亲长对殷氏的照拂,三敬这次合作财运亨通。
清风年少不胜酒力,且让清风缓一缓,与诸位亲长商议一下合作的事情,之后再与亲长们同饮,如何?”
“好”“饮了这杯,咱们说下正事儿”“正合我意”
殷清风敬完酒,总算松了口气。再这么喝下去,身体是次要的,正事儿都要被耽误了。
殷清风吃不消,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儿去。他们对蒸馏酒可不比殷清风熟悉,也不比殷清风有备而来,一个个儿的都面红耳赤了。
程咬金从他脚边拿起一摞纸和存折递给殷清风,“这是我们这些人的家当,现在都交给二郎了。”
殷清风接了过去。
第一页纸上写着某某人的土地多少,钱财多少。再下面就是一张张的地契了。
殷清风仔细看了看,除了安兴贵哥俩的土地在武威、秦琼和段志玄的土地在山东外,其他人的土地都在关中。
土地一共两千七百万亩,钱财三千六百万。
“我去!妥妥的超过三个亿!还哭穷?钱都拿去买地了,当然没钱了!”
殷清风在心里腹诽着,程咬金说道:“要不是知道二郎这酒水生意能做,我们也不会痛下决心的。
要知道,圣人赏赐给我们的多是土地而钱财少。除了少数家底殷实的之外,其他人可是把能变卖的都变卖了才凑出这么多的。
以后,我等的富贵可全靠二郎了!”
“全依仗二郎了,可不能亏了我等啊”“敬二郎”“能不能早点儿把酒坊建起来啊”“某都饿瘦了”
殷清风把价值三个亿的地契和存折放下,然后举起酒杯说道:“清风能得诸位亲长信任,定不负所托!”
一杯酒喝下后,他又说道:“诸位也知道,这酒水酿好后要运至塞北和西域以及高句丽。
第一,梁师都还在北面,横亘在大唐与突厥之间。为了尽早与突厥通商,还请诸位向太子谏言尽早消灭他。
第二,凉国公和武威侯的土地正好在河西,可以在那里建酒坊,但也要清除吐谷浑对商路的袭扰。
第三,秦上柱国和段护军的土地在齐地,酒坊建好后,可将酒水运往临渝关贩卖。
想要酒水顺利的贩卖出去,不但需要诸位亲长有人在这三处亲自看护,还要道路通达。这也是为什么清风说需要两年之后才能正式对外贩卖的原因。
两年之内,先要消灭梁师都,还要压制吐谷浑,还要建好从长安到朔方、从齐州到临渝关的水泥路。”
宴厅静了下来。
消灭梁师都不难,只要粮草充足压制甚至消灭吐谷浑也不难,同样需要粮草。有了新式农耕后,消灭他们的基础已经具备了。至于修路,一切要看工部那边怎么做了。
统军消灭梁师都的人,官职、封爵、勋级都会提升,他们当然希望能得到这样的荣耀,可是国朝日渐平定,他们这帮武勋会被猜忌而闲置,还是被冠以谋反罪而被抄家?
刘文静显贵吧?说灭族就灭族。裴寂显贵吧?一样有人诬告他谋反。尉迟恭当初不也被关押了吗?
他们这些人当中,没有这种担忧的,只有右边这些人,左边那些人一个都不想争这些功劳。但右边这些人同样不想去戎边。
戎边不是苦差事,相反,成为一方驻军统帅的好处很多。但弊端也不少。
现在不是朝代更迭的过去了,只要麾下有兵马,皇帝坐在朝中就可以无可奈何他们。现在天下一统了,统兵在外的人随时有被诬告为谋反的可能。韩信不就是这样的?
而且,自从李建成倒下后,他们隐约听到太子想对军伍进行改制的消息。他们不确切这个改制要怎么改,但一切还是小心为上。
按照殷清风的意思,他们当中最少有三至四个人要去三个方向戎边,到底谁去?去了之后,会不会被诬陷为谋反?留下的人会不会保他们?或许他们不会保,少一个人就少一份分润。
殷清风见场面有些不对劲,刚才还兴高采烈的,怎么一下子就沉默了?
“可是清风哪里说的不对?”
“咳”
程咬金暗示了一下,见无人回应,他只好对殷清风说道:“二郎与太子亲近,可听说太子要对军伍进行改制?”、
“对啊,太子对殷小子可是极为看重,他会不会有消息呢?”
众人一起看向殷清风。
“改制?我啥时跟李世民说了?说过吗?好像只说过文武各负其责吧?”
他有些纳闷的问道:“改制?怎么改?”
“哎他也不知道”
众人极为失望。
程咬金也有些沮丧的说道:“二郎也不知道?”
殷清风一时还没弄清楚这些人在担心什么,他问道:“不知叔叔有什么担心的?”
程咬金张张嘴,欲言又止。难道他要说,我们担心你的丈人会飞鸟尽良弓藏?
殷清风回想了一下他刚才说的话,没啥问题啊。不就是消灭梁师都、吐谷浑,然后去那里驻军吗?
他心中一动,联想到程咬金说的“改制”了。他最近不就是打算利用某些人达到他的目的嘛?现在机会正好!
“清风虽然没有听太子说过什么改制的事情,但清风还是有些小小谏议的,不知”
“你快说!”
程咬金一把抓住殷清风胳膊。
其他人也眼巴巴的看着他。哪怕殷清风能透露出一丝的消息,他们就大致可以判断出一些事情来。
殷清风任由程咬金抓住他的胳膊不放,“说到军伍改制嘛,无非就是轮换制。”
“轮换制?”
有些人忍不住齐声惊讶道。
殷清风解释道:“轮换制就是制定一个统军的期限。无论是京畿的护卫军还是边军的统领,都制定一个年限进行轮换。
比如四年。
四年换一个统领,而麾下兵马不动。这样,统兵将领就不会因为长期统领同一支兵马而遭受皇室的忌惮。”
“咦这个想法不错啊”
反应快的立刻就想明白了。反应慢的也很快露出兴奋的神色。
殷清风继续说道:“如果只轮换统兵的将领还不行,再次一级甚至两级的将领也可以轮换嘛。”
“好!”
出身赵郡李氏的李孟尝首先叫好,“统兵的可以安然享受富贵,而圣人也可以安心的将我等分派出去!这么想法好!”
“好!这个主意好!”“妙”“敬二郎一杯”“还有某”“同敬二郎”
殷清风抿了一口,说道:“如果清风也像诸位亲长们厮杀惯了,还真不想清闲。一旦清闲下来,圣恩将会越来越淡,子嗣嘛”
众人心里一紧,“是啊他们如果担心被圣人猜忌而清闲下来,随时会有人顶替他们的位置,而圣恩将转移到新贵的身上。到那时,他们的子嗣除了嫡长子能继承他们的爵位,其他子嗣怎么办?争得过那些后起之人?”
程咬金另一只手也搭上去了,“清风一定还有说法对不对?”
殷清风瞅着这外表文绉绉的程咬金,恨得牙痒,手劲儿太大了!
他无奈的说道:“国朝有国子监有太学,那是培养文臣的。那,为什么不办一个武学院培养军中将领呢?诸位亲长不统兵的时候,去武学院任职,不但圣恩不断,还可以照看自家子嗣!”
众人一呆。
中国古代不是没有专门的军事学校,而是年代太久远了,以至于他们一时间根本就联想不到。
史籍记载夏代已经有学校的设立。孟子滕文公上说:“夏曰校,殷曰序,周曰庠”入学的都是贵族子弟,学校中的科目中,射、御是主课,通过学校培训贵族子弟为军中的各级指挥员。田猎是训练士卒的军事演习。
春秋时期有专门的训练机构,当时学校的军官师氏为教官,教授军事,这是后来称为教师为师的由来。这种军事教育,是当时军中充当甲士的军事训练基础。
“哇哈哈”
程咬金两只手不停的摇晃着殷清风,“你这娃娃好”
随着程咬金的狂笑,仿佛打开了闸门一样,屋子里立刻鬼哭狼嚎起来。
“哇哈哈”“武学院啊”“老子要做武学博士”“滚开”“啪啪啪啪”“嘭嘭嘭”“嗷”
等他们宣泄完了,宴厅中又一片安静。
李孟尝舒展了一下身体,然后持杯站起来。
其他人接二连三的都站起来,包括程咬金也松开手端起酒杯站起来。
殷清风连忙也持杯站起来。
他们后退半步,先是微鞠半躬,然后程咬金大声说道:“某代表军汉们敬淮阳侯!”
“敬!淮阳侯”
说完,仰头一饮而尽。
殷清风立刻明白了,这淮阳侯的称呼,意味着从现在开始,他的身份和他们平等了
他高举酒杯,高呼道:“祝、大唐武运绵长、江山永固、祝、诸位加官进爵”
“武运绵长、江山永固加官进爵”、“武运绵长、江山永固加官进爵”、“武运绵长、江山永固加官进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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