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脸泪水结成冰花似的金荣,把满腹的愤懑,满腔的怨恨,一股脑地发泄到那只钳住她的大手上,尽管使出浑身力量奋力挣扎,但是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那只如同钳子般紧紧钳住她的那只大手。看起来那只大手非要把她从死神手里夺回来不可。她愤怒极了,觉得老天爷太不公平了,连她一向尊敬的张文礼大哥也来找她的麻烦,实在让她伤心透顶了。
——一个人活着的时候得不到自由的权力,连想死的自由权力也给剥夺了,实在是太悲哀啦!
可能是人一旦迷上了死这条不归路,不让其去实现这个愿望,恐怕要有一定的难度——现在金荣的心理就是这样。她一心想着去死,这样人间的一切忧愁和烦恼都得到了解脱,那该有多好啊!
金荣不顾一切拚命想一头栽进井里,了此一生,消除人间的忧愁和烦恼。
张文礼还没见过一向尊敬自己的金荣现在这么任性,飞蛾扑火似地想去见阎王爷,天下简直再也没有比她更愚蠢的人啦!他来气地说:“好,金荣,你实在想走这条路我不拦你,不过,我觉得你这样了此一生太便宜瘦猴子高福田他们啦。”他看了看金荣的面部表情,完后故意来气地松开了她的双手,完后接着说:“金荣,你就这样死去值得吗?你要知道,咱们华夏人还有这么一句老话:‘血债要用血来还’。瘦猴子高福田他们是人,我们也是人,我们不比他们缺什么;我们长得两只手不是用来吃素的,不能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去死。”
金荣呆呆地看着张文礼,她对他所说的那些话一知半解。这也难怪,她作为一个穷苦人家出生的女孩子,现在又孤苦伶仃,能有什么好办法呢?于是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道:“文礼哥,不死,我没有别的路可走啊!”
“人,活在地球上的人,一生当中命只有一条。金荣,你不就是想去死吗,不能就这样白白地去死呀!”张文礼说:“你就这样白白去死的话,那太便宜瘦猴子高福田他们了,去死之前也不能让瘦猴子高福田他们这些人安生啊!”
“你说的意思我明白,让我跟瘦猴子高福田他们对着干,那岂不是鸡蛋往石头上碰吗?”
“你说的没错。”张文礼回答完了之后用手指着附近有几棵树的地方说。“走,金荣,咱俩到那边去。”
张文礼和金荣走到那个有几棵树的地方之后,用手撅一根干树枝,然后将树枝折断说:“金荣,你看见了吧,这一根棍子容易断。”他又加了几根接着说:“金荣,你再看看,这些根棍子断就难了,不信你试试看吗。”
金荣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脸憋得通红,最终也没弄断那几根棍子,于是呆若木鸡地看着张文礼,不知他这是什么用意。
“你是个聪明的姑娘,这还用我点破吗?”张文礼显然是在天堂山救国大队成立大会上,从特派员大个子那里学来的诱导法,浅显易懂,使金荣领会其用意。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穷人团结起来,拧成一股绳,与瘦猴子高福田他们拼命?”金荣幡然醒悟道。
张文礼听到金荣刚才的话微笑着点点头,觉得金荣确实是个聪明伶俐的农家姑娘,并且高兴地说:“金荣,你太聪明了,不用我多说什么,一点就破。”
“文礼哥,你是一个喝过墨水的人,你说说,我们这些穷人能团结到一块吗?”金荣心里有些顾虑地问道。
“能,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就能,历史上有过这样的事实。”张文礼肯定地回答道。“只要懂得这个道理,就一定能。”
“咱们团结起来就能报上我们家的仇吗?”金荣还是将信将疑地问道。
“能,只要我们跟着华夏革命党走,这个仇就一定能报上。”张文礼肯定地说。
“华夏革命党是干什么的?”金荣第一次听说过这个名词,根本不知道华夏革命党是个组织,还认为是华夏某一个地方的地名呢。
“就是……”张文礼停了半天解释道:“就是带领我们这样的穷苦人跟地主老财斗争,跟那些侵略我们的小鼻子斗争,让我们能吃上饱饭,并且能过上好日子的一个组织。”
虽说张文礼一时也说不清楚,但是他知道华夏革命党是穷苦人的救星,因此,只能根据自己理解的程度去解释罢了。
“要你这么说,我们要是跟着华夏革命党走,到时候我能杀掉瘦猴子高福田这个大地主吗?”金荣半信半疑地问道。
“不光是瘦猴子高福田,还有董大财主……全华夏欺压在咱们穷人头上作威作福的人不光是他们两个,老鼻子多了。”张文礼进一步解释道:“如果就他俩的话,恐怕你自己就能杀掉他俩。”
“文礼哥,要你这么说,我自己就能杀掉瘦猴子高福田和大肥猪董保福这两个地主老财,你不是在骗我吧?”金荣依旧半信半疑地问道。
“没事我骗你干什么呢?”张文礼用反问的口吻回答完了之后解释道:“金荣你想想,瘦猴子高福田和大肥猪董保福他俩是人,我们也是人呢;你长了一个脖子,他俩也没长两个脑袋呀。穷人被他俩害死,他俩同样也能被穷人杀死……”张文礼越说越来劲儿,恨不得把特派员大个子和李春海大队长在天堂山救国大队成立大会上讲的那些话,一股脑地倒出来,使金荣明白一些其中的道理。
此时,金荣不但不想去死了,而且还增强了活下来的信心。
日薄西山,夜幕降临,决心活着,活着要为亲人报仇,杀死瘦猴子高福田死了也值得的金荣回到家里,可是一看到丁小峰那个凄惨的样子,她的心立刻飞到高家大院,想亲手杀死瘦猴子高福田,为死去的亲人丁小峰报仇。
夜色愈来愈深了,人们陆续从丁家回到了自己的家里,这时屋子里只有张文礼一个人在丁家守业。他听到金荣那悲痛欲绝的哭声越来越大,深深地震撼着自己的心扉。
金荣那哀恸的泣诉,含有无限沉重的痛苦,无比深挚的悲伤,能不激起张文礼的责任感和那颗对阶级兄弟的同情心吗?
张文礼佯装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到炕沿边摸摸丁小峰的脑袋,然后将自己的耳朵贴在丁小峰的胸口上,感觉到丁小峰的心脏在跳动,再摸摸丁小峰的脉搏也在跳动,他的心立刻沸腾起来了。他喃喃自语道:“小峰还有气,小峰没有死……小峰还活着……”
丁小峰确实没有死,只不过到阴曹地府那里与阎王爷打个照面尔已,查看他的名字不在花名册上,又给他放回来了。
不知为什么,穷人的生命力为什么这么旺盛,就像路边的小草一样,经人践踏蹂躏,依旧顽强地成长着。
丁小峰身上终于散发出复生的温度,那热量就像流动的铁水,炽热灼人,在躯体里循环往复,感觉到温度在自己的周身缭绕。
——大概人一旦死去,到了阴曹地府,那里可能是一个黑洞洞的世界,要不然的话,人们不会称之为“阴间”吧?
从前听一个传说,一位古稀老人死过去七天七夜又活过来了,并且说阴间是暗无天日的,在那里阎王爷欺负灶王爷,灶王爷欺负大鬼,大鬼欺负小鬼……那位老人可能是被大小鬼欺负得实在受不了了,在没有别的办法的情况下又返回了人间。
——道听途说不可信,不过,人们从这个传说中能悟出一些道理来。
丁小峰朦朦胧胧感到有一只大手伸进了他的被窝,摸他的胸口。他终于吃力地睁开那双还有些发滞的眼睛,被那萤火虫般的煤油灯的光亮所吸引,再也不想闭上了。他马上注意到有一张熟悉的面孔凑到他脸上。他想挣扎起来,可是自己的身子骨就是不听使唤,连动弹一下的能力都没有。他眼圈湿润了,嘴唇不时地蠕动着,用微弱颤抖的声音说:“你……”
“醒过来啦……丁小峰醒过来啦……”张文礼的脸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喜悦。
开始,丁小峰认为摸自己心口窝的人不是哥哥就是金荣,再不就是桂花,现在他看清楚了,不是他们是文礼哥,心想:“大哥他们不在自己的身边,都到哪里去了呢?”他想起在高家大院前那眼井边跟那帮家伙厮打时的情景……但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是谁给自己弄回家的……他做梦也想不到是金荣把他背回家放到炕上的……
与此同时,金荣对丁小峰不抱有任何活过来的期望了,因为近两天的光景已经过去了,丁小峰的身子连动弹一下都没有,人到了这个份上不可能活在世上了。金荣复仇心切,压根儿就没听到张文礼在说些什么。她背着张文礼偷偷地来到院子里的柴禾垛旁,拎起那把劈柴斧就向高家大院方向奔去。
“站住……金荣给我站住!丁小峰他没有死……他还活着……”张文礼知道金荣要去的地方便大声喊道。他急忙跑出大门,没看见她的身影,也没听到她的回音,于是撒腿就往高家大院的方向追去。他却忘记丁家大门外那个深沟了,刚跑出去几步远,一脚踏空,跌到沟里,昏厥过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