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三郎不肯留下来。你在热孝中嫁过来,为老爷守丧。杨家无论如何也不会休了你。”
这话是什么意思?季英英被说得糊涂了。
黑乌乌的大眼睛透着无辜与迷茫。素净的脸粉粉嫩嫩。她才十六岁,只晓得和三郎相伴永结同心。她真是太娇嫩了。
杨石氏的双瞳里闪烁着凌厉。像针尖一样的锋利眼神刺得季英英忐忑不安:“你想尽办法也要让他留下来。否则,你会像我一样,只能寄情花鸟虫鱼,打发漫长的时光。”
想起院子里那些伺候得极好的花鸟,回廊下一长排鸟笼。用那些打发日子过一辈子吗?一层鸡皮疙瘩从季英英胳膊上浮了起来:“我帮杨家织斗锦出力。就还了您的恩情了,太太。”
杨静渊不肯回杨家,她是一定要和他走的。杨家能不成还要硬留她在这宅子里守活寡不成?
“我不是威胁你。也不是想要害你。我不过说了实话。”杨石氏淡然地回望她,诚恳地说道,“为了杨家的锦王,我希望得到你的帮助。为了让三郎重新回到这个家,我请你尽最大的努力让他冰释前嫌。我养了他十八年,比任何人都了解他。他肯留下来,会高高兴兴地过日子。如果他不肯留下来,他一定不会认你做他的媳妇。”
杨静渊会不认自己,把她扔在这大得无边的宅子里?一种恐慌攥住了季英英,她喃喃说道:“是你们逼我嫁的。不是我想嫁的。”
“你母亲希望杨家能庇护季家。只有杨家,才能对付赵家。你母亲支撑浣花染坊多年。她比谁都清楚赵老太爷是什么样的人。从她选择定下你和三郎的亲事起,季家和杨家一荣俱荣,同气连枝。英英,你要学会站在高处看问题。如果可以,你母亲希望能护得你和你兄长周全。如果不可以,两个中要放弃一个,只能是你。”
“你胡说!”季英英按耐不住脱口叫嚷了声。母亲只是为了偿还杨家施以援手粉碎晟丰泽阴谋的恩德。母亲只是心软,希望看到杨三郎能有亲族,不会成为无根浮萍。母亲相信杨三郎对自己一往情深,一定会理解她嫁进杨家来。母亲不会为了保全浣花染坊和哥哥,放弃自己。
“从你帮赵家赢得了锦王开始。要么你帮赵家,要么赵家一定会毁了你。没有其它的选择。”杨石氏悠然饮着茶,声音没有一丝波动,“你母亲是个明白人。心疼归心疼,想明白了,当机立断让你嫁过来。否则,我敢保证,今年春蚕一出,季家又会再一次遇到各种麻烦。我之所以和你说这些,是希望你将心里的不甘不愿都抛到一边去。把自己真正当成杨家媳,认我这个母亲。”
“我娘不会这样对我!”季英英坐直了,坚定地告诉杨石氏,“我会帮杨家织斗锦。但是三郎不肯回杨家,我一定会跟他离开。”
“你和三郎在一起有多长时间呢?小时候,他见四郎要进织坊学织锦,吵着也要去。我不许。他打滚撒泼哭闹了两天两夜。老爷亲口告诉他,庶子不能学织锦辨锦。他没有资格。后来,他再也不提。他知道我的底线是什么。他不碰。不是他不想,是他太骄傲。三郎的骄傲,可以让他对你情深,也可以让他恨透了你。”
季英英微张着嘴。想起杨静渊骑马跑来,一句解释也不问,直接摔掉了粥罐。想起那天晚上他站在季家的屋顶上,冷漠地望着自己。
她的心乱了。
“他对你用情至深。只有靠你,才能让他回家。”尽管杨石氏一直不肯承认。杨静山被节度使暴打之后,她才知道,她内心深处有多依赖杨静渊。从前以为是自己宠溺着他。三郎离家走了,她的心也空了。大老爷宠了柳姨娘二十年。杨静渊的存在填补了她十八年的空虚。
“放下你的骄傲,哪怕求他,也要留下他。”
这算是共同的目的吗?所以太太这样直白地告诉自己。季英英不敢想象下去。
杨石氏给她时间思考。她示意陈嬷嬷扶自己起来:“跟我去见见你大哥。如何织今年的斗锦,你听听他的意思。三郎的事,你慢慢想吧。我想,你也不想见到赵家今年再赢得锦王。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杨家再富贵,说垮就垮了。就像我的大郎,杨家家主,节度使一怒,不也被打了。杨家输了,无人庇护季家。杨家还能撑,季家拿什么对抗赵家?”
“我会尽力。”季英英简单答了句,跟着杨石氏去了杨柳居。
终于见到锦帕的主人,杨静山格外激动。
他的脸颊深深陷了下去,颧骨高耸。剑眉下的眼睛像燃站两团火焰,直愣愣地看着季英英,喃喃说道:“好一双黑珍珠般的眼睛!”
季英英的眸色比寻常人更黑,纯正的黑,蒙着一层珠光般的光,极其有神。
杨大奶奶尴尬地咳了两声,轻声说道:“弟妹都被郎君说的不好意思了。郎君也真是的,哪有这样夸自己的弟妹的。”
杨静山像没听见似的,激动地说道:“织坊里有位为杨家织锦配了几十年丝线的老师傅。他说有一种人的眼睛能分辨出别人辨识不出的颜色。任何色彩只要瞧过,就永远不会忘记。请问季家祖上是否出过这样的辨色高手?”
“我不晓得。”季老爷过世的时候,季英英还小。季氏又不准她学染技。更不会对她说季家祖上的事迹。
“一定是季家祖上有人拥有和弟妹一样的辨色技艺。所以才能在染丝的时侯,辨识出细微的色彩差别,让季家染出的蜀红丝比别家更亮更鲜艳。锦好,需要丝好。好丝织就的锦必然比其它更为灿烂。”杨静山说到这里,脑中已然浮现出一幅灿烂的锦图。他一鼓作气说道,“请弟妹为杨家染新丝!”
一句话说完已然力竭,杨静山头歪到了旁边,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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