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杨静山和杨静岩兄弟细细看过那方锦帕后,说出来的话和杨石氏告诉杨静渊的又有了不同。
“茎叶是东大街何记丝坊的莹石绿。花蕊是小西街田记丝坊最出名的贡锦黄。这粉这紫分别是余记和邹记家传的玉兰白桃花粉葡萄紫……”杨大郎如数家珍,末了倒吸口凉气,“娘,这绣娘对益州府各家染坊丝坊的线了若指掌。益州府染丝的人家数以千计,同样的红丝放在一起也有最细微的差别。她能搭配出最合适的色,真了不起。”
杨二郎接着说道:“我瞧这双面绣单白色就用了十二种。才能绣出云开月出的景致。娘,我和大哥意见相同。赵家斗锦,织的是双面锦。织机咱们能研制。如果没有这样的配色,万万织不出活动的图案。”
杨石氏慎重说道:“这才是它的价值所在。这样的人才,杨家势在必得。”她说着展颜一笑,“三郎瞧上她了。娘打算为三郎求娶。”
杨静山兄弟闻言大喜:“成了杨家媳,为杨家锦出力正是应该。也成全了三郎的姻缘。两全其美。”
“也只有如此,才能将她请进咱们杨家。”杨石氏说着眉头微皱,“我担心赵家不会放手。没事了,娘会瞧着办。”
季英英浑然不觉,一夕之间,杨石氏已决定替杨静渊娶她过门。她陪着季氏用过早饭,娘俩正凑在一处做针线。季耀庭匆匆走了进来。
母女俩大为吃惊。季氏放下手里的活计问道:“大郎,你不是和季富去买染料吗?怎么突然折回来了?”
季耀庭看了季英英一眼,想着妹妹迟早会知道,就直说了:“刚套车出门,赵二郎便来了。我瞧他人不大对,浑身酒气。他嚷着要见妹妹。我怕街坊都被吵起来,只好带他进门。”
什么叫人不大对?他不是不喝酒的?季英英心头一紧,手上顿时出了汗,滑得连针都捏不住。见母亲和哥哥都望着自己。她腾地站了起来,端起了针线簸箩道:“娘,你给他说吧。两家没缘份,以后别来找我了。我,我在里屋做针线。”
外头的动静她能听到。不是她不想见赵修缘。而是没必要再见了。见时容易别时难,何苦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季氏神色复杂地看着女儿的身影进了里屋,门帘轻轻晃了晃,让季氏的心也跟着晃悠起来。消息传得快,三道堰和益州城都知晓新锦王家的郎君要娶牛副都督家的小娘子。赵修缘咋还来找英英呢?
寻思间,季耀庭已陪着赵修缘进来了。
赵修缘穿了件寻常的碧色绸缎圆领深衣,衣裳皱巴巴的,浸着酒渍。一夕间,下巴上冒出了青青的胡茬。眼下带着浓重的青痕。一身青一脸青白,吓了季氏一跳。
“二郎这是累病了?脸色不太好啊。”
季氏初以为是斗锦结束,赵修缘撑了一个月,心情一放松,病气就扑了上来。
赵修缘掀袍跪在了季氏面前,以头跄地,却不说话。
大唐人极难下跪,深揖首,折腰一躬就是大礼了。季氏吓得从圈椅上站了起来,不敢受他的礼。
季耀庭也吓了一跳,上前搀着赵修缘硬是用劲将他从地上拖了起来,扶到旁边圈椅上坐着,生气地说道:“赵二郎,你这是做什么?”
赵修缘脸上一片惨然,伸手捉着他的手道:“大郎,让我见英英。”
果然还是为了妹妹。季耀庭气得将他的手甩开,怒道:“赵修缘,你和那牛五娘定了亲。年前就要迎娶。你还寻我妹妹做什么?”
“做什么?”赵修缘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声音嘶哑难听,“我晓得,我娶不了她。我再不能找她。我还来做什么……”
他摇摇晃晃站起来,颓然地朝季氏揖首行了个礼,又朝季耀庭拱了拱手,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外走。
季氏和季耀庭交换了个眼神,季耀庭赶紧追了上去。
走到门口,赵修缘的两个伴当赶紧迎了上来扶着他。赵平小声告诉季耀庭:“我家郎君昨晚喝了一晚上的酒。天明才被老爷太太训了。郎君心里难受。”
赵修缘听见,转身一巴掌打在他脸上,怒道:“谁要你翘舌多嘴!”
“二郎!”季耀庭上前拦着,叹了口气劝道,“二郎,姻缘姻缘讲个缘字。还讲究门当户对。你心里也莫要太难过。父母之命,由不得你。我们家不会怨你。你和我妹子缘尽了。你这般作践自己,她心里也不好受。家去吧。”
赵修缘眼睛发红,抓着季耀庭的胳膊不放:“大郎,我就想再给她说几句话。”
他的声音哽咽起来,瞧着季耀庭都跟着难过:“多说无益啊。”
季英英抱着针线簸箩坐在里屋的榻上,听着外面的动静,一颗本来看似平静的心又被揉搓得酸疼起来。
她扔了针线簸箩,快步掀了门帘走了出去。
“英英。”骤见着她出现在门口,赵修缘整个人像是傻了。他松开了季耀庭,忙不迭地整理着衣袍,露出傻呼呼地笑容,“你在啊。”
一开口,季英英就闻到了酒气。她眼圈一红,指着他就骂了起来:“你不会喝酒喝什么酒?瞧瞧你现在成什么样子了?得了锦王欢喜疯了你?”
“我这就回去梳洗了再来见你!”赵修缘眼中突然有了神采,转身就往外走。
“你给我站住!”季英英气结吼道。
见赵修缘听话地回转身,痴痴地看着自己。季英英的眼泪就滴落下来:“修缘哥哥,你以后别再找我了。你回去好生洗个澡睡一觉就清醒了。我,我也要定亲嫁人了。”她几乎是瞬间就做出了决定。看到赵修缘的眼睛越睁越大,季英英情不自禁地吼道,“我定亲了。和盛大郎定亲了!你再这样我瞧不起你!”
她扭头就往屋里跑去。
“英英!”赵修缘像是突然反应过来,握住了她的胳膊,“你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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