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尘归尘,土归土(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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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浪和山石混合在一起,怒浪般滚滚而下,沿途摧枯拉朽,密集的树林,破旧的祭坛,没入火海中,瞬间就不见了踪影。路上燃烧肆虐的火焰,染红了大半个夜空,一阵接一阵的爆炸声,在撕裂着众人的耳膜。

    全耀祖面色惨白,久久无话,想不到这爆炸的威力这么大,竟如世界末日一般。

    面对着漫天的爆炸声,冲击声,司马元及充耳不闻,依旧左手掐诀,右手控制着那团赤红气芒,慢慢向红衣厉鬼飘去。

    祝清生见那团焚烧着的巨石正急速而来,目标正是师父所在的气网,心中焦急的快要随着山石一起爆炸,头上全是汗水,可是在这迅疾狂猛的坠石面前,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喊哑了嗓子,一次又一次提醒着师父离开。

    近了,更近了,越来越近了。

    不仅仅是坠落的巨石,还有司马元及的赤红光团,离着红衣厉鬼越来越近了。

    红衣厉鬼似乎也发现了惊天的巨变,又鼓起浑身的阴气,开始冲撞着橙黄气网,不过它先前阴气被气网耗损大半,现在已经起不了任何意义了。

    祝清生却惊恐的看向上面,那块巨石已经不到十丈了,可是师父依旧没有撤离的意思。

    赤红光团离红衣厉鬼越来越近,只有两尺的距离了,那个坠落的巨石也在此时撞上了橙黄气网。

    “轰!”气浪滚滚翻腾,烟土弥漫,细密的橙黄气线四处乱飞,祝清生被撞击产生的的气浪凌空飞了五六丈,直到撞到岩壁才停下,整个人都快散架了,骨头都断了三四根,可是祝清生却感觉不到疼痛了,心中茫然若失,挣扎着起来,看向爆炸的中心。

    师父呢?

    忽然一团红影闪过,正和他一样倒地的全耀祖凌空飞起,四肢平平张开,身前已经多了一个红色身影,穿着嫁衣,黑发向后飘散,一张脸已经全显现出来。

    红衣厉鬼背对着祝清生,看不见它的脸貌,祝清生猛地一惊,想起绝不能让全耀祖就这么死了,立马强行震起精神,挥起白玉尺向红衣厉鬼刺去。

    忽听见全耀祖撕声惨叫,泥丸宫浮现出两个巴掌大小的淡白色人形烟雾,被红衣厉鬼倏然吸入嘴中,紧接着又是三个淡白色的人形烟雾从全耀祖泥丸宫浮现出来,再次向红衣厉鬼飘去。

    祝清生心神震骇,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这红衣厉鬼在吸取全耀祖的魂魄!”一旦被吸光,全耀祖就此死亡,永世不能超生了。想到这里,更加不能耽误,拼上了全身的力气,向红衣厉鬼刺去。

    一声轻叹轻飘飘的传来,如清风拂过山岗:“何必呢?”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正是师父司马元及的声音,祝清生惊喜的回过头去,只见一道赤红色光芒闪过,其他的什么都没有发现。

    “冤冤相报何时了,这七年的爱恨情仇,就此放下吧。”

    祝清生顺着声音看去,师父司马元及衣衫破损,布满了灰色的烟土,神情也显得有几分萎靡,显然是刚才与坠石对撞吃了不少亏,他右手推着一道赤红光团,不停的旋转,正将红衣厉鬼慢慢笼罩其中,而全耀祖也就此得救,身前的衣衫“呼啦啦”破开,如蝴蝶片片飞舞,整个人昏迷不知,一下子掉到了地上。

    赤红光团交错旋转,将红衣厉鬼全部吞入体内,清正磅礴的道家真气全部流动起来,缓缓消散着红衣厉鬼的阴气。

    红衣厉鬼意识到了末路的到来,可偏偏在这里面无可奈何,忽然高声鸣叫起来,充满着绝望,凄厉,愤恨,悲怨,祝清生胸口莫名的一酸,要不是生前全耀祖那般对它,它又怎么会变成这样。

    司马元及轻轻一叹,目光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远处山体崩塌,一阵狂风吹来,全耀祖胸前的一个东西随风飘起,迎空展开,慢慢地飘转着,上面红纸黑字,封面两个绣金的“聘书”格外显眼。

    红衣厉鬼身形顿止,仿佛瞧见了什么。

    那是七年前的记忆啊,种种的欢乐喜悦,种种的甜蜜眷恋,如春天破土的嫩芽,刹那间涌上心头。往事回忆,历历在目,甜蜜的、酸楚的、喜悦的、怨恨的……各种滋味全部迸发出来。

    她抬起头,仿佛透过无尽的夜空,看到了他的音容笑貌,那一声声低回婉转的情语,那一幕幕欢愉羞涩的笑颜……那可是他的全部啊,她忽然很想哭,很想在他怀里悲声大哭,可是,她现在流不出眼泪了。

    她颤抖着,激动着,向前踉跄迈动着,她放下了一切,很想去找他,哪怕他是在天边,还是海角。

    她忽然听到了有人在喊她:“好妹子,我们走吧。”她悲戚着抬起头来,看见他从天边而来,青衫纶巾,神采奕奕,嘴角挂着一丝温暖而又羞涩的微笑,一如她初见时的模样。

    所有悲苦怨恨的一切都已经过去,现在她回到了当初的渔家小姑娘了。

    她悲喜交集,满腔的喜悦缠绵,她缓缓伸出右手,轻轻的,永恒的,搭向他伸来的手。

    远处山石崩炸,火浪滚滚,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不断传来,汹涌窜天的火焰,映的司马元及和祝清生身上黄澄澄的一片,就在火光闪烁间,祝清生仿佛看见一个淡淡红衣女子的影子消散如烟,慢慢消失不见,他正想问师父到底怎么了,突听一声惊天的巨响,刺激的耳膜阵阵剧痛。

    在祝清生惊骇的目光中,“轰”的一声,土浪和火浪交相滚涌,那座山已经从中间断开,山头夹杂着滔滔的火焰,向他们倾倒而来。

    祝清生不由得大骇:“师父,那座山要塌了。”

    司马元及长叹一声:“事已完结,我们走吧。”右手一划,葵阳伞凭空而起,司马元及拉着祝清生一跃而上,左手捏诀,全身真力汹汹涌动。

    祝清生回头一瞥,见全耀祖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胸口微微起伏,看样子还有呼吸,虽然他作恶多端,自作自受,祝清生还是无法生出要害他的念头来,急道:“师父,你看他还在那里。”

    司马元及轻叹道:“这人命数已定,咱们先救他一次,以后就要看他自己了。”右臂大袖卷动,犹如一道赤红色的匹练横穿当空,将全耀祖拦腰卷住,同时念动法诀,葵阳伞拖曳起一道炽烈如火的尾巴,极速向东方飞去。

    祝清生回头望去,那座山头已经倾倒了大半,整座山峰已经被火焰吞没,宛若一个巨大明亮的篝火,倾倒间,火团如密雨般纷纷而下,击撞在地上,冲涌起团团的火浪,在黑夜中更为耀眼壮观。

    祝清生惊骇的看着,万万想不到竟会有如此威力,同时感到阵阵后怕,要是他们中了全耀祖的圈套,岂不是要葬身在火海里?

    突听一声惊讶的声音传来,随即又莫名的拍手哈哈大笑,祝清生顺着声音看去,全耀祖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头发垢乱,眼神痴痴呆呆,望着那座燃烧的山峰,笨拙的拍着双手哈哈大笑。

    耳边传来师父司马元及的声音:“他的魂魄被红衣厉鬼吸去大半,从此神志溃乱,如同废人了,真是天作孽,犹可恕,人做孽,不可活……”

    ******

    清晨,两岸河边挤满了人,摩肩擦踵,男女老少,吵吵嚷嚷,指着河面的两艘乌船说个不停。

    东面河岸,距离河面三丈六分处,打了一张四方桌,上面铺了一面杏黄的方布,四边绣着朱红的密线,正中间放了一尊三足香炉,三道香烟冉冉而起,左边搁了三个大小不一的青灰色铜铃,若是仔细看去,便能发现侧面各写着“天,地,人”三个篆字,一个铜铃一个字。

    右边是一根黑色板尺,一小沓符箓,三枚呈“品”字形,用红线系起来的铜钱,除此以外,别无他物。

    祝清生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站在案前屏息凝气的师父,听着周围熙熙攘攘的吵闹声,忽然有些莫名的伤感起来。自从他们师徒两人带着全耀祖从火海中逃生,向官府解释清楚了一切事后,这件沉冤了七年的案件终于得雪,由于这件事牵扯到锦衣卫和神秘恐怖的鬼怪,县令官也拿不准主意,当下命部下封好口舌,自己则带人向上面汇报去了。

    天下终究没有不透风的墙,红单山化为火海崩塌,这么惊天动地的一件事,周围的百姓怎么会不知道,当下你传一句我传一句,事情越传越邪乎,到最后竟然成为了山神老爷看不惯七年前的冤案,一怒之下把山峰推塌了,来警告众人。

    司马元及见这里的事情终于结束,凶手、厉鬼都已了结,是时候该走了,可唯独沉埋在河底水草的吕健等一众人的尸骨,让他犹为担心,找好几位胆大心细的水手,选好吉日,准备把那些尸骨打捞上来,埋到各自的祖坟宗土中,让这些含冤了七年的冤魂入土为安,没想到这件事还是泄漏了出去,一传十,十传百,到最后聚集了这么多人来这里瞧瞧热闹。

    太阳一点点升高,祝清生抬头看着,就在他的视线经过最高的木香,恰好看见那个红点正对着太阳正中心的时候,师父陡然睁开了眼睛,好像也有两道精光从眼中迸发出来。

    “天道茫茫,人道渺渺,解我愁苦,安我喜乐。”,与此同时,司马元及猛地一拍香案,掌心发出赤红的光芒,那个最小的铜铃一跃而起,悬在空中“叮铃铃”的不停响动,铜铃侧面,那个“人”形篆字也越发的清晰起来,司马元及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捏起三张符箓,真力及处,三张符箓开始冒起一团火苗,就在司马元及最后一个字音落下的时候,他挥手将这三张符箓一抛,华为了一团火焰,汹汹燃烧在空中。

    司马元及的声音并不是如何响亮,却清清楚楚的传到了每一个在场的人耳中,喧闹的人群也顿时安静下来,目光纷纷投射过来。

    河面船上的船家看到司马元及打出符箓,立马拖起长长的吆喝:“入河,落网嘞!”

    早已经准备好的水手,脱得只剩遮身的裤衩,露出黝黑的躯干,随着船家的吆喝声,一下子扎进了水里,留在船上的水手见他们潜得差不多,将一面长长的麻绳渔网拉开,抛进了水里。

    祝清生看见他们扎进水里,一颗心也提了上来,这里水势复杂,水草丛生,这些下去的汉子别有什么意外才好,不过转念一想,这些都是风里来雨里去的好手,这里对他们来说,应该算不上什么困难。

    那面铜铃犹在空中“叮铃铃”的响着,司马元及双目闭合,右手半握托在胸前,左手捏决竖在正中,全身的真力顺着经脉循环流动,顺着脚底穴位经络,如水波荡漾般没入地下。

    就在祝清生紧紧盯着河面水浪涌动地方的时候,忽然听师父正声念道:“天道茫茫,人道渺渺,散我烦忧,容我长存。”标着“地”形篆字的铜铃紧跟而起,随着司马元及的手势捏决转动,那个“人”形篆字的铜铃缓缓落在香案上,那面“地”形篆字的图案缓缓画了一个阴阳双鱼的图案,悬浮在司马元及的掌心“叮铃铃”的响动。

    司马元及再次捏起三张符箓,火光冒起时,这次却被他挥手弹射在了香案前面的地下,呈“品”字形,燃烧起团团的火光。他捏决不停,右手划了一个圆圈,隔空将那三枚铜钱引动起来,弹进了那三张符箓的正中心。

    原本燃烧着的三张符箓,分泌出一道极细的火线,沿着地面急速没入了三枚铜钱之中,奇怪的是,那三枚铜钱上的红线没有被引起燃烧,始终在火焰中安好无损。

    祝清生明白,这是师父以前对他说过的“三才安魂阵”,共分“天、地、人”三层阵法,专用来安抚不肯离世的亡灵冤魂。第一层“人”字阵法通常是用在开始安抚魂灵的时候,第二层“地”字阵法是是用在引导魂灵,顺着引导者的指示走的时候,现在师父开始用上了第二层,那就说明河里的水手已经打捞起尸骨,进入收尾环节了。

    突听一阵阵浪花翻涌的声音,两船的水手脸色凝重,不见一点往常时打捞成功的欢喜声,眉毛间反而多了一丝凝重和恐惧,随着船老大的手势,缓缓向上收着渔网。

    “呼啦啦”一阵阵响,潜入水底的汉子一个个接连冒了出来,脸色惨白,默不作声的爬上了乌船,好在安然无恙,一个人都没有少。

    两岸的百姓也注意到了变化,又是期待又是惊惧,都高高的抬起头,看着河中的变化。

    “哗”的一声,渔网终于出水了,两岸的百姓顿时哗然大乱,惊恐的叫了几声,情不自禁的朝后面退去。

    森森的白骨,残破的衣服,尚未腐化的血肉,肿胀灰褐的肢体,被鱼虾啃食大半的脸庞,混杂着肮脏污臭的河泥……就这么突然的浮现出来,无情的刺激着人们的眼球,心理承受不住的,顿时弯腰呕吐起来。

    司马元及轻轻的一叹,将板尺轻轻拿起,顺手捻起三张符箓来,任其在掌心内燃烧,等化为黑灰燃烧殆尽,双手握紧尺尾,正声念道:“天道茫茫,人道渺渺,脱我疲倦,让我归去。”板尺闪起莹润的光芒,闪烁了三下,紧接着黯淡了下去。

    两艘船船老大高声喊道:“抓好渔网,收船喽!”

    祝清生心中明白,到此“安魂三才阵”彻底收尾了,那些尸体也终于可以安葬土中…了。

    就在他胡思乱想间,突听身后人声大哗,“这是哪里来的叫花子,怎么一点规矩没有……”“哎,别碰我啊,我刚换的衣服……”“别理他,大家躲远点不就行了吗……”

    回头看去,一个蓬头垢面的叫花子打扮摸样的汉子笑嘻嘻的从人群中挤过来,身上污浊不堪,眼神迷茫,嘻嘻笑笑的,口中胡言乱语:“火,到处都是火,好大的火,你们看,山上都着满了火,好不好看啊?嘻嘻……”

    那叫花子不管不顾,挤过人群,还在胡言乱语,周围的人见到这么一个臭气熏天,肮脏不堪的叫花子过来,都捏着鼻子躲到一边,谁去和他计较?

    叫花子走到河边,见到翻涌的河水,笑嘻嘻道:“有水了,有水了,可以拿来灭火了……”刚想弯腰去捧,恰好看见两艘船带着十多具腐烂的尸体而来,顿时脸色大变,脸上肌肉扭曲,说不出的惊恐:“有鬼啊,快来救救我,有鬼……”慌慌张张的转身向人群里挤去,岂料岸边泥沙湿滑,他转身太快,顿时向后面一跌,“扑通”一声,泛起了好大的水花,挣扎了几下,就此沉入河底,再也没有上来过。

    明眼人都看的清清楚楚,这叫花子跌下去的方向,恰好是那些尸骨捞起来的地方。

    (第一卷完)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