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朋友说她不想谈恋爱的时候,他愣愣地问你想结婚吗?那一天晚上沈未想了好久,却只能发现一个事实——明明平时贴到身子互相只有十公分的距离,最后还是看明白了,自己的心和她好像隔了一整个城市。
这一段时间的画面在沈未的脑海里打旋,像是一片落叶一样,从北风吹起到黄沙漫漫,最终又沉进了心底最深处。
于是便又有了另外一些画面,它们裹挟二十几年三十几年甚至更多的哀重,将沈未混沌的脑海挤压。
沈未似乎看到了自己站在一个空荡荡的房间里,里面什么也没有,他叫喊,得到的回应只有从墙壁上反弹过来的回音。
这样的场景直到过了好久也没有任何的改变,然而一转头,却发现周遭的环境早已经不再是空荡荡的房间,而是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炉,里面哄哄的噪声吵得沈未耳朵发疼。
这样的场面里暗藏的便是更撕心的疼痛感,沈未只觉得皮肤里面的所有东西都被搅得稀巴烂,只剩下一具空壳,里面填满了悲伤。但不是对这火炉里自己母亲的躯体的悲伤,而是想起了在那个下雪的日子里,病床前自己端着一个苹果,对母亲说“平安夜快乐”却得不到回应时,那样的几乎要断肠的哀痛。
再一转眼,便是十几岁的时候,家庭的分崩离析,爸妈在屋子里砸东西,吵闹,扭打,自己站在门前看着所有的一切。这样的场景即便有灯光,也还是显出不少的阴暗。沈未后悔着没有在那时候拉开父母扭打的身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如果拉开了,会不会挽回他们的婚姻。
因为不知道,所以奢望。
这样的场景之后,便是自然而然地想到了一切的起因,那个胖胖的男人,脸上挂着温和笑容的男人,眼里闪着前世今生都未见过的狡诈黑暗的男人。
他怎么样了?
如果当初知道他是骗子就好了……
知道的话……
……哦……好像自己已经知道了啊。
到这里,思绪就好像突然被截掉一半,剩下仅存的游丝一般的东西模模糊糊,隐隐约约,在空荡的脑子里留存,却始终看不清楚。
耳边却似乎隐约响起了一些声响,嘈杂,混乱,交谈声,脚步声,沙沙声。
“……”
“……怎么样……”
“……醒了……”
“……沈未……”
眼前的光仅有一束,沈未伸出手,在那样的光前挥了挥,感觉到了光透过手掌,却好像有若实体一般。
沈未奋力抓住那样的光,往自己这边一拽,便感受到了一整片光被拽了过来。
沈未的眼前亮了起来,微微刺眼的光,洁白的天花板;耳边舒了一口气的声响,电视声音;身上微微沉重而绵软的被子,左手被粗糙坚硬的手掌握着;全身上下的疼痛,左侧脑袋,右手,背,腿部,疼得要命。
这一切都是那么富有实感,沈未这时候才觉得自己真正从虚幻里挣脱了出来,然而脑袋还是昏昏沉沉。
他微微张开干裂的嘴唇,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儿子……你醒了……”父母泫然欲泣的表情伴着这样的声音,让沈未真的有了一种鼻子一酸的感觉,“都一天了……我们还以为……”
“呵。”沈未艰难地笑了笑,问道,“年轻人身体好……死不了。”说着便摇摇晃晃地挣扎着起身,在爸妈的帮助下靠在了床背上,感觉到了背部传来强烈的疼痛,便稍稍离开了床背。
“你为什么这么冲动啊,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谢艳璇眼睛一红,鼻子塞住,看着沈未苍白的脸,却强忍着让眼泪不掉下来。
沈庆明坐在沈未的左边,沉声说道:“是我对不起你们,要不是我被骗,要不是喝酒……”
“爸。”沈未突然打断沈庆明,眼睛有些渺远,“不是你的错,你们两个都没有错,只要我们家没事就好。”
“对!都是那个骗子的错,周国昌!”谢艳璇有些憎恶地想起周国昌这个胖子,附和道。
沈未笑了笑,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沈未实在是忍受不了爸妈含情脉脉的眼神,于是又开口道:“周国昌怎么样了?昨天的事结束以后我就不知道了,他被抓了吗?”
“说到这个……”沈庆明突然开口,“他们几个都是你捆起来的吗?警察赶到的时候就只剩下了你和他们倒在地上,现在想想,你实在是太冲动了。”
沈未淡淡笑了一下,说道:“看样子是抓到了……周国昌交代什么了吗?还有钱,都拿回来了吧。”
沈庆明点了点头,说道:“钱是拿回来了,不过周国昌还没有醒,应该说包括周国昌在内的三个人,都没有醒。”
沈未终于开始大声笑了起来,却没有发出声音,因为他觉得笑出声音来实在是太痛了。
“哈,恶有恶报,这该算是我下手太重?”沈未笑着看向窗外,外面明媚的阳光让他觉得这个世界也跟着明媚了起来。
“你还笑,你自己不也才刚刚醒。”谢艳璇有些心疼地点了点沈未的脑袋,“儿子,你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这时候沈未才想起来,自己昏迷了这么久,连东西都没有吃过,于是感觉到了空空的肚子里传来饥饿感。
“饿了!不过……先来杯水,有点渴。”
“等会儿我要吃红烧肉……”
……
……
“你怎么看?”
加油站的木屋外封锁着一条黄线,屋子里站着几个警察,蹲着几个在地上搜集什么东西的人员。
黄远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应该说,第一次看到由一个高中生造成的这样的场景——木屋里的景象实在太过惨烈,就好像有什么野兽在这间屋子里肆虐过一样。
“这也太狠了。”他指着一块地方,那里有一滩血迹,早就已经干掉了,却还看得出来,点点暗红蔓延到门边。木屋角落也有好多暗红色的不明液体留下来的痕迹,看样子应该也是一样。
“现在的高中生都这么凶猛吗?”黄远对着旁边的另一个警察说道,“你看看这里,还有我们局子里还没醒的几个,这孩子下手也太狠了吧,简直跟不要命一样。”
站在他旁边的那个警察叫做刘乐乐,这个名字听起来很温文尔雅的样子,实际上却是一个满脸横肉的中年人。从外表来看,是一个完全和这个名字不搭的汉子。
“嘿,现在连他自己也在医院吧……咱们接到案子的时候,谁能想到根本不用我们来抓人?”
“就带了一车人,到这里,连家伙都没抄,进来一看,噢,全他妈倒地上了。”
黄远笑了笑,说道:“不是还剩下那三个醒来问话吗?看样子也骗不少了,也不知道是从哪里逃过来的。”
“这种事还真的挺多的,现在听说桂州那边,好像还有拐卖案子,可比这个严重多了。”
刘乐乐接过旁边的人递来的笔记本和笔,说道:“差不了多少,也就是他们这几个骗子点背,估计也是第一次被这么小的孩子吓到了,啧……说起来,这个脸丢的可不止他们。”
黄远咂了咂嘴,品出些味道来:“你什么意思?还是我们丢人了?”
刘乐乐在笔记本上记下一些关键点,随口说道:“你想想吧,这一群骗子之前能骗了几次了?就算不归我们这一块管,等知道了他们从哪里来,哪里的案子没解决,嘿,这丢人吗?”
黄远轻轻皱了皱眉,过了好一会儿才舒展开来,拍了一下刘乐乐的肩膀,骂道:“歪理。反正也不是我们丢人,怕他作什么?案子那么多,谁还管得过来。你说从别的地方来,也不过是一个小案子,有什么丢人的。谁还记得请这个骗子团伙骗了多少钱。”
刘乐乐嘿嘿笑了两下,看着黄远不说话,却看得他有些发毛。
“怎么,我说的不对?”
刘乐乐摇了摇头,递给黄远自己手上的笔记本,转身便离开了这个屋子。
黄远愣了一下,低头看向本子,上面写着的字样让他头皮有些发麻。
总计作案金额:三百八十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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