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西军金刚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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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怀信也劝解道:“经略,您说得有理,可也要考虑我等的难处。如您所说,我等都是总兵镇将,各自都被您分派了防守信地,而您又不许我等分派大军驻守,只要我等集中主力于本镇,在各堡只留少量守军,遇警只放烽烟等待救援。故而,我等手下的标兵营只能人不卸甲、马不离鞍,随时准备出援。您知道,我与贺征夷(1)管北面平虏堡一带,平日里得的警报,不是东边的建夷打劫就是西边的蒙古抢掠。柴国柱管西南长勇、长安堡一带,遇到警报,就得从武靖营、虎皮驿出发,走三四十里甚至六七十里,中间还要过浑河或代子河。请您想想,我等哪有时间日日督促车营操练?”他说这话时,不禁充满了火气,神情也比较疲惫。

    熊廷弼剑眉一竖,怒喝道:“听你的意思,是在责怪本督调遣无方啰?”

    李怀信否认道:“没有,末将不敢。当年黄总督节制末将时,也是这样分派的。末将对此,并无异议。末将不解的是,为何经略非要我等团练车营,作此劳而无功之事?照着黄总督的法子不就很好吗?我等本是西兵,打了几十年仗,就只惯于拨弄马兵,也只懂骑战,手下亲信,也都如此。而且,车营兵马,多是各处送来的新兵弱卒,操练起来,事倍功半,我等实在是无力督促。大人何不另选良将,操作此事?”

    熊廷弼不置可否,反问道:“黄总督是谁?”

    李怀信回答:“原三边总督,现任兵部尚书黄太保。”

    熊廷弼一愣,随即一哼,嗤笑道:“我当是哪位高人,原来是黄嘉善那个老道。号称无为而治,息兵养民,实则龟缩不出,纵敌入寇的黄道长!哼,他也不过是运气好,碰上西边蒙古部落林立、纷乱不堪,无深图远略之主,这才维持了个不胜不败之局。他能应付如今铁板一块的建夷吗?奴酋如今吞并两关、灰扒、鱼皮、乌拉、恶古里、弓知、介何、伊难一带,又令降将李永芳等收集三路、开铁降兵万人,统而记之,不下十万壮丁。奴酋三丁抽一,则有三万精兵,两丁抽一,则添两万队兵。如此计算,奴酋可轻易动兵五六万人,岂是三边蒙古可比?且蒙古骠骑,惯于骑马劫掠,来去如风,不耐久战。今之建夷,步兵、骑兵皆精,既能奔袭,又耐坚守,且敢冒死攻城。尔等思之,如此强军,怎可仅凭轻骑骚扰便可击退?哼,本督对尔等说过许多遍,军营之事,将帅要不辞劳苦,以身作则。军士的战力,全在督促鼓舞。将领鼓之则坚,怠之则脆。我看,是黄嘉善把你们的骨头给泡酥了!那个老匹夫。”

    李怀信是西军名将,他与杜松、张承胤等人都曾是三边总督黄嘉善手下的爱将,战功卓著,被时人尊称为“八大金刚”。所以,他很受不了熊廷弼对黄嘉善的轻视和谩骂,登时就涨红了脸,铁拳握得咯噔直响。

    柴国柱比他沉得住气,忙扯他的衣袖示意,随后向熊廷弼拜道:“经略明鉴,我等西兵往日作战,都是各镇将分守信地,将兵分为守兵与战兵。一旦有警,收兵守城,战兵骑马驰援临近镇堡,骑兵突进,如风而进。不利则下马地斗,不敌则上马撤走,与其他援军会合,庶可进退便宜。而车营行动迟缓,进不能追逐敌骑,退不能逃过敌马,是进不能攻,退不能保全全军,实在不是好办法。”

    熊廷弼耐心的听他说完,思考片刻后,瞠目大声道:“尔等虽是骑兵,却也晓得紧急时下马地斗。为何?因为脚站在地上,踏实有根,比在马上更易发力。既然如此,那么车营不是更好?车上有炮,远过弓矢五倍,狠过十倍;车连成圈,如同挑濠,不费时辰;拒马蒺藜,敌马难冲。如此观来,你等在车后列阵而战,岂不胆定气舒,更加稳当?岂不远强于下马步斗?我要你等练习车营,就是准备日后大举进攻。十八万虎狼之师,攻击十万建夷,何愁不胜?你等未战便思退路,是旧日俗套。想来你们往日素无纪律,只知随意浪战,或拼死一搏,或见贼即走,毫无庙算先胜之策!岂不知我几路大军夹浑河而进,相距不过一二里,一方有警,四面救援,而敌又不多于我,何愁围攻?我之方略,岂是只知千余零骑、来回鼠窜的黄嘉善可比?”

    李怀信再也忍不住了,他胀红了脸,额上青筋暴怒,抢白道:“谁说黄太保无庙算?西北土地广大,人口却少,军饷难运,支撑不了多少兵马,朝廷又不给加饷,太保这才定下固守主要四城的方略。不仅如此,黄太保还开池盐以增加军饷,用间谍分化蒙古各部,命我等合力救援,这才保得三边军民大部无事。总是,太保用兵持重,先为不可胜,谋定而后战,不贪小利,不轻易急战,分派给我等的责任,也是要我们量力而行,灵活应对。”

    熊廷弼扬首大笑,骂道:“狗屁!黄嘉善用兵持重?那去年兵部的红旗趣兵作何解?难道是死鬼发的?太祖皇帝的明谕不记得吗,大明有多少年没有轻用红旗了?黄嘉善平日空谈心性,临阵全无实策,误国误民,实是个庸臣,朽木,该杀!”

    李怀信突然跨出队列,双目充满血丝,冲到书案前,双手撑在案板上,咬牙切齿地瞪着熊廷弼。

    熊廷弼见状,毫不迟疑,也已怒目回敬他。旁边的僮仆吓得呆了,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

    柴国柱、赵率教等人一看,心叫不好,忙上前把李怀信拽了回来,柴国柱向熊廷弼拱手道:“熊公见谅,怀信他性子直,行事常乖张胡来,请您不要太在意。黄太保对我等,特别是李怀信恩情不浅。怀信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故而方才激动了些。请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责罚。”

    李怀信兀自大叫:“我不要他求饶,我不怕你。熊廷弼,既然你那么了不起,谁都不放在眼里,好,那你就自个打建夷去吧!我不干了,我高病,我致休,我回陕西老家去!”一边嚷着一边还奋力挣扎,扭动双臂想要摆脱柴、赵二人的束缚。

    熊廷弼脸色铁青,厉声道:“要滚就快点滚!别以为你能吓住谁。一匹夫耳!还有谁和他一路?都滚!”

    贺世贤、柴国柱向熊廷弼告了声罪,拖拽着李怀信退出经略府。

    熊廷弼眼瞪着他们消失在门口,随即一把把书案上的笔砚扫落在地。

    (1)贺世贤。整个对话的主要意思都提炼自熊廷弼的书信。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