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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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朕来看看,这都是些什么菜?”朱翊钧说。



    “我给陛下介绍。”王容与兴致勃勃的说,“这是八宝葫芦鸭,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



    “等等,后面的诗句是什么意思?”朱翊钧问。



    “既然是补给陛下的秋日宴,就是咱们两个人,也吃个雅名。”王容与说。



    朱翊钧笑着点头,“鸭子浮在水面上,所以是波上寒烟翠。”



    “这一道笋干蒸芋头,叫秋收万颗子。”王容与说,“芋头特意切的小小一丁,希望年年的收成都好。”



    “好寓意。”朱翊钧说。



    “这个是薄五花肉和薄牛肉卷的萝卜丝,煎好后上面浇了糖醋汁,薄薄的勾芡下肉的颜色粉嫩可爱,摆盘像一朵菊花,陛下猜是哪种菊花?”王容与问。



    “这红彤彤的一盘,莫不是朱砂红霜?”朱翊钧说。



    “陛下如此聪明,真让我没有成就感。”王容与说。



    “那我猜是瑶台玉凤。”朱翊钧故意说。



    “陛下错了,这是朱砂红霜。”王容与说,“瑶台玉凤是一团雪白,怎么会是红色的?”



    朱翊钧一副多谢赐教的表情,王容与接着介绍下一道,“这是湖光秋月两相和。”



    朱翊钧支着头笑出声,金黄的蛋皮贴在碟子上,上面的虾仁卷卷的在蛋皮上排队,“朕来数数,这有几个月亮。”



    “意境,意境。”王容与强调说。



    “这是萧萧送雁群。”王容与指下一道说。



    “海参是雁群,好意境,好形象。”朱翊钧点头表示认同。“这道菜应该有个响亮的名字。”那是一个铜锅吊着,下面是炭火焙着,锅里乱炖,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还有山珍,应有尽有。



    “这是炉火照天地,秋日胜春朝。”王容与说。



    “怎么还可以把诗改头换面嫁接的吗?”朱翊钧说。



    “是不是特别适合这个百享锅?”王容与说,“只有到了秋天,万物到了丰收的时候,才有这样一锅,是上天对勤劳一年人们的馈赠,秋天要贴秋膘,所以在秋天吃好吃的,就可以抵挡冬天的寒冷。”



    “嗯,梓童说的有道理。”朱翊钧忍住笑意说。



    “陛下认真点。”王容与说,“我盯着着菜单想这些说辞可不容易,大宴会有的是人给陛下解闷,我不想让陛下看着我觉得无聊难以下咽,可是费劲心思了。”



    “梓童做的很好。”朱翊钧说,“朕感受到梓童的用心了。”



    两个人吃六菜一汤,纵使分量精致,也足够吃到小腹微凸。待宫女撤了炕桌,教坊司的歌舞也退去,王容与揉着肚子,“得找点消食丸来吃才好。”



    “最后那点秋月你不吃也行,非得全吃掉。”朱翊钧帮着揉肚子,“难受了吧。”



    “我陪陛下去走走吧。”王容与说,“坤宁宫去宫后苑的那条小道,我还一次都没走过呢。”



    “先叫许杜仲来看看?”朱翊钧说。



    “等散步消食后回来还觉得不舒服再叫许御医过来。”王容与说。



    两人就这么牵着手,踱步去宫后苑,也不太多人跟着,只内侍监在前头清场,王容与倒是不介意在宫后苑偶遇谁,但是朱翊钧莫名的就不想碰到其他人。



    他是天子,他生活的一切都是人精心准备的,但这和今天王容与准备的一切都不一样。王容与准备的也没有出奇的地方,但是处处都能看到她精心的痕迹,不是简单只用嘴安排的精心,内心特别受触动。



    皇后,原来是可以这样的。



    “陛下想什么呢?突然露出这样的神情?”王容与偏头问道,陛下此刻嘴角噙着笑,很突然,就会觉得好奇。



    “朕在想梓童下一次什么时候请朕赴宴?”朱翊钧说。



    “今天还没过完,陛下就想以后后了吗?”王容与笑道。“陛下日理万机,我管理后宫也是很繁忙的。”



    “母后根本不曾交重要的宫务给你,你有什么好忙碌的。”朱翊钧奚笑道,“你咳的这么久,母后也不曾发话说免了你的请安,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陛下身体不舒服时,可有偷懒不理朝政的时候?”王容与反问。



    “朕不同,这是公务。”朱翊钧说。



    “给太后请安也是我的公务。”王容与说。



    朱翊钧顿足看她,有些奇怪她会这么说,给长辈请安,该是为人媳应尽的孝顺。



    “我是皇后,皇后给太后请安,日日不懈,难道只是单纯的尽孝?便是孝顺的媳妇,也有惫懒的时候,再苛刻的婆婆,难道真的一日都不给媳妇休息?”王容与说,“天子是万民表率,皇后就是天下妇人的表率,所以皇后要日日向太后请安,以示儿媳孝敬,侍奉陛下,以示夫妻和睦,管理后宫,以示主妇贤惠。”



    “此外,皇后还必须善良,必须勤俭,必须大度,必须容忍,必须优雅。”



    “就像人们心中,陛下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皇后就该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王容与说,“所以陛下,为了做一个好皇后,我每天都很忙的。我在皇后位上的任何一件事,都是公务。”只有我是王容与时,才有片刻松懈。



    “会累啊。”朱翊钧摇着王容与的手感慨说,万民表率这种话他没少听说,母后说,张首辅说,冯大伴说,所有人都在说,他是万民表率,所以他要怎么做,不能做什么。简直是套在他头上无形的枷锁。



    “会累啊。”王容与说,“如果按照皇后的标准dáàn,此刻我应该说,因为被那么多人视为信仰,所以更要时时警醒自己,不能松懈。”



    “如果不按皇后的标准呢?”朱翊钧问。



    “不按照皇后的标准的话,我就会说。”王容与俏皮的眨眼,“在无关紧要的时候也是可以适当的放松。”



    “为什么坏人做一件好事,就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而好人只要做一件坏事,就变成了坏人。就是孔圣人,就是三皇五帝,哪里有尽善完美的人。”王容与说。“你是陛下,我是皇后,只不过是今生投胎比旁人好,除掉身份,也是普通人,会喜怒哀乐,会偏爱厌憎。只不过你我处在这个位子上,任性的代价太大,只能逼着自己当圣人。”



    “而且,一举一动都有史官记载,就说现在恣意妄为,如果临死那一刻,突然想到史书会如何记载自己,恐怕会心慌后悔,当初该表现好一点的。”王容与说,“陛下读史,史上昏君庸君暴君读来十分鄙夷不屑,难道想千百年后的后人也这样看自己?”



    “所以大道不废,私德随心啦。”



    朱翊钧沉默片刻后笑,“梓童的见解很是出乎朕的意料。”



    “今日喝了酒,陛下当我说的是酒话吧。”王容与仰着头笑说。



    “梓童说的有道理,为何让朕当是酒话?”朱翊钧道。



    “陛下是我在宫中最亲近的人,我不想有朝一日,这亲近却伤了我。”王容与说,“帝后是夫妻,帝后也是君臣。”



    “我却只想你当我是夫,不想你当我是君。”朱翊钧说,“你是王容与的时候,我最喜欢。”



    王容与莞尔一笑。“漫天神佛可都听到了。”



    “朕,自有心证。”朱翊钧说。



    一路说说笑笑到宫后苑,宫后苑有花匠细心打理,丝毫不见秋日残颓,虽然鲜花少了,但到处郁郁葱葱。王容与拉着朱翊钧去爬堆绣山,到达山顶堆绣亭,朱翊钧环顾四周,“秋日登高望远,果然是心情舒畅。”



    “梓童,你可记得,当初你就是在这拉二胡,朕就在那山下听。”朱翊钧说。



    “让陛下听了那么多二胡,也是委屈陛下了。”王容与笑说。



    “听惯丝弦靡靡之音,二胡辽阔也是别有一番风味。”朱翊钧来了兴致。“梓童没有带二胡上来?不如让人去取。”



    “陛下,二胡是没带,但是别的乐器带了,陛下不嫌弃,我给陛下吹一首牧童小调。”



    朱翊钧看着她笑道,“梓童今日给朕准备的惊喜这么多,朕竟然有些惶恐。”



    王容与站在亭边,无忧送上笛子,是一把简单的湘妃竹竹笛,通体温润,有湘妃竹特有的泪斑花纹,末尾似刻有字,又吊以长长的绿色丝绦。王容与打横吹笛,笛声悠扬而出,在这秋日的皇城,笛声丝丝,勾勒出姑苏城外踏青的小牧童,他无忧无虑,步伐轻快,一时扑着蝶,一时咬着草茎卧在牛背上。



    春风有绿江南岸,真是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时节。



    笛声婉转又颤,仿佛告别了牧童,随着春风来到水边,来到山间,朱翊钧仔细辨听,竟然是用渔樵问答的琴曲改编的笛音,又想到刚才一路来两人赤诚说的话,不由出神。便是笛音停了,也久久不能回神。



    “让陛下见笑了。”王容与说。



    “梓童如此造诣,教坊司的人岂不是每天都在班门弄斧。”朱翊钧说。



    “我这只是自己吹着好玩,不比教坊司,是吃饭的家伙。”王容与说。



    “那些都流于匠气,梓童清新脱俗。”朱翊钧说。



    “因为不用为生活所苦才能清新脱俗啊。”王容与笑道。



    朱翊钧拿过王容与的笛子近看,看得出是经年的旧东西,也看的出被好好的爱护着使用,朱翊钧摩挲着笛子末尾刻的字,果不其然,容与二字。



    王容与解释说,“这是我大哥亲手给我做的笛子。”



    “很多年了。”王容与说。“是我们举家迁往京城的路上,大哥经过制笛很有名的地方,想到我以后也许会学吹笛子,就学着给我做了一把,那时候我才三岁,收了很多年才吹响它。为了它才学的笛。”



    朱翊钧看着王容与,“梓童果然是重情之人。”



    “因为有人以重情待我。”王容与说。



    “今日准备的惊喜全部完毕。”王容与笑说,“陛下待我好,我才给陛下准备惊喜。”所以不要有什么负担,人生在世,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自然不能相欠,钱不能欠,情也不能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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