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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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极北之地,玄灵真境,终年覆雪,不见生花点翠,一望无际的雪原,只有一处绿洲,黑砖黑瓦的房屋建筑群,远观如同一尾黑鳞的巨龙盘踞于雪地。雪原尽头是一座影影绰绰的雪山,仙雾缭绕,如佛前莲花圣洁不可侵犯,是为大荒山。

    大荒山脚,是凝结成冰的湖面,其面积之广,达百里,绕了冰面一周,在极不起眼的角落,有一处洞府,府中几重檀木古帘轻垂,掩住寒玉石床一座,焚沉香袅袅,洞府内一池春水,五叶荷花万年不败,水中有鱼,欢快逐叶。池边八仙桌上紫砂壶,琼浆红泥小火炉。

    绿裙女子安然坐在桌边,玉手摸了摸小紫砂壶的盖子,迎面扑来的是酒香,恰是前些时日定陵特意带来的“今日醉”。

    还极为夸大其词了这“今日醉”的来历,说这“今日醉”辗转了两代隐世帝君之手,酿酒的是紫微帝君,藏酒的是勾陈帝君。

    紫微帝君酿这酒时曾言:“酒醉今朝,烦忧暂忘。”又施了术法在这“今日醉”里,饮此酒者皆能在醉梦中达成此生所愿。故此酒还有一名,乃是“南柯梦”,不过一场空欢喜罢了。

    这二位帝君的名号,朱颜亦是听过的,听说是仙魔大战之后便不知所踪,亦未归三清,行踪缥缈不定。

    谣传说,他二人去了凡间游历,看遍众生百态,此言真伪难辨,倒也无人去多追究,毕竟那些上古的神祗与如今的三十六天早已无太大关联。

    朱颜从紫砂壶里斟了一杯酒,透明的液体泛着点点神光,光是闻那气息,便让人有些迷离,头脑里闪过张圆圆的孩童脸,却已有些眉目不清了。

    道是忘怀,却还记得。若说记得,又已斑驳蒙尘,世间事常如是。

    前尘婆娑,她已在这大荒山的洞府中幽居了百年。而有人也执着也百年。

    酒杯拿起,还来不及饮,洞府外响起了轻微脚步声。

    脚步声在洞府外停下,只一个碧绿的小药瓶飞进了洞中,稳稳落在八仙桌上。

    “此药不宜与酒同饮,待你明日醒了再喝吧。”

    朱颜不答,一挥手,绿色药瓶自动飞入了一个角落,与一堆瓶瓶罐罐作了伴去,瓷器碰撞声,清脆响亮。

    落入了洞外人的耳中,如水眸闪过一丝落寞,优美的下颌微低埋入了斗篷帷冒的白狐狸毛中,蓝绸宽袍下隐着的手握成了拳头。

    “小朱颜,你当真一点都不想恢复相貌?你真要千千万万年被三十六天的人当做笑柄?”

    隐忍了百年的怨与怒,终于还是说出了口,但一出口便知又错了。

    她若真在乎那张脸,这几万年也不会放任自流了,他这一问本身就没有意义,执着的只是他而已。

    洞内人好像也是在嘲笑他愚蠢的问题,竟连只言片语都吝惜给予。

    黑压压的云配合这沉闷的气氛,几点雪花飘下,落在了洞外男子的高冠上,附着在他白色斗篷的麒麟纹路上。

    他站得笔直,脚下像是生了根,不知是在与谁沉默抗衡。

    大雪呼啸,落满了他的肩头,阵风将雪花刮入了洞中,这一站便入了夜色中。

    冰凉的声线带来一丝暖意:“葛雍师兄,你先进来躲过这阵大雪吧。“

    冻得迟钝的神经良久才有反应,葛雍想抬起步子,脚下已动不了,厚底长靴已黏在了冰面上,乌青的唇扯出个难看的笑意,好似自嘲。

    他与她已百年未曾谋面,初入洞中,他有些紧张,站在风口处,只是瞧着她的身形。

    还是分别时的那袭绿裙,那是那张玉面,松散的发髻只挽了支梅枝苏簪,未曾抬眼瞧他,只是斟了两杯酒。

    想到她初来玄灵真境,他早就吩咐了人为她备好了上好的厢房,她并不领情,在周遭转了一圈,竟选了这处面壁思过用的洞府。

    大荒山严寒,周遭都是数千年不化的寒冰,不论进出都需费几番周折,哪怕有仙气护体,也免不了寒气侵身,是以平日间玄灵真境的门人都鲜少来此处。

    她自请来此处,他本是不同意,她不理,只是将偃月刀拿在手中把玩。

    “师兄,莫不是再想与我切磋一回。”

    他苦笑,该动用武力的时候,她不愿讲理,也只好随了她的心意。

    朱颜自然是不用跟他解释,为何她非要住在这冰天雪地里,玄灵真境在十一重天,但在其之下的一重天便是不周山,她先前巡视周遭,在大荒山发现了不寻常的气息,是以才执意留在此处查明。

    没想到过了多年,也没有发现异样,朱颜也早已喜欢了孑然寡居。

    “洞口风大。”

    看着站在洞口挡风的葛雍,朱颜终究还是有些不忍,开了口。

    葛雍这才有些踌躇地走到八仙桌前落座,也不敢离得太近,挑了个对面的位置,距离合适,又能正面瞧她的样子。

    堂堂玄灵真境的大师兄,何时有过这般谨小慎微的模样,在众人眼里,他一向是洒脱不羁,风流俊逸。

    只是因为面前的人,与别的人都不同,不同在哪里?

    他不去想,只去看桌上的那杯酒,热腾腾的酒香钻入鼻孔,杯中映出了一双面容,男子英姿卓绝,女子倾国倾城,正是洞房花烛,情憨意浓。

    那男子的面容是他,那女子……

    还来不及再仔细看清她的眉眼,澄澈酒水粼粼神光淡开,幻影早已不见。

    “定陵师姐带来的酒,说是极为难得。”

    朱颜自抿了一口,并未觉得有何不同,只是这酒比之九天的仙酿多了份烈性与苦涩。

    葛雍的手却是有些犹豫,他自然是知道今日醉是什么,这一杯饮下,他不知会得个什么样的幻觉。

    也许就是杯中所见的情形,倒也真能得一场好梦,但酒醒之后呢?又要怎么面对这真与假的落差,岂不是再添烦恼怨愁。

    朱颜像是知道他的心思,也不再劝酒,只是捏诀将酒杯隐去,又变出一杯茶来。

    “不喝酒,那便喝杯莲子茶暖暖身。”

    葛雍心头一暖,她并不像面上那般冷情的。

    掀了茶盖刚饮下一口,眼角只瞥见红光一闪,面前的人已没了踪影。

    刚刚只想着她的温情,竟没留意周遭。

    转眼间,洞府里已空无一人,葛雍也追了出去。

    除了警惕,还有疑虑,玄灵真境为何会出现妖气。

    寒冰之上,朱颜已与一阵黑芒缠斗在一起,那黑芒霸道中透着懒散,懒散中却不失灵力,偃月刀横斩,它便横挡,偃月刀竖斩,他便竖挡。仿佛无意攻击,只是防御。

    缠斗了两炷香,不相上下,葛雍待要上去帮忙。朱颜递给他一个眼神,示意他不许插手。

    葛雍站在一旁观战,手中已祭出了洒金扇,只待看准时机一举突破。

    朱颜也在等这个机会,待终于瞅准了黑芒的空门,朱颜毫不犹豫地使出了“大道浮屠”,梵音轻诵,刀锋凌厉。

    那黑芒一顿,像是放弃了抵抗,待偃月落下,竟以千钧之势相抵了回来。

    朱颜全力的一招,只与那道黑芒战成了平手。

    一个爽朗的笑意从黑芒中传出,像是颇为年轻:“呵呵,没想到,这三十六天也不尽是酒囊饭袋,已有人能与我战成平手了。”

    朱颜收刀,黑芒急遽收回,直往洞府中冲了去。

    葛雍先行追了进去,将后来的朱颜护在了身后。

    “阁下是何方神圣,来我玄清真境有何目的?”

    八仙桌前,一个玄青色的身形慢慢显现,朝气勃发的少年,青玉冠束发,系绿宝石的抹额,箭袖袖口隐瑞兽祥纹,腰上系勒黑金腰带,手持黑绸扇,正低着头一脸陶醉地闻着今日醉的酒香。

    “今日醉,许久没喝了。”他忽而睁开眼,脸上已收了迷醉之色,端方中带了些惘然,像是在忆起了什么有趣的事儿,嘴角含着淡淡笑意。

    看到那笑,葛雍觉得那感觉熟悉,想到了那日在竹林中等朱颜的自己,不也是这般神情。

    下意识偏头看了眼朱颜,而她正神情严肃地看着那黑衣人,连余光都不曾投向自己。

    “本王泫琅,主管妖界之北。这今日醉我便讨了去,来日定以重礼相还。”

    说完,少年丝毫不客气地将八仙桌上的紫砂壶并火炉酒杯一同收了,旋即又换做一道黑芒消失不见了。

    朱颜正要追出,葛雍拦下了。

    “莫追,泫琅这人并不简单。你一人未必能应付。”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