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九头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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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步一步,沉重而直击心灵的脚步声,回荡在深窟中。



    漆黑如墨,深手不见五指。



    炙烈而又狂暴的气息扑面而来。



    猴子仿佛有一种处在惊涛骇浪中的感觉。



    不知下沉了多少。



    那脚步仿佛声始终在耳边,不曾远离,也不曾靠近。



    也不知这洞窟倒底多深。



    猴子索性不再下沉,在洞窟边缘石壁上,寻了一处隐秘处,藏了起来。



    在这深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藏与不藏其实没有太大区别。



    那脚步声,缓慢沉重,一直不曾停歇。



    而这洞窟仿佛没有尽头。



    猴子默默地潜伏着,等待着。



    黑暗中,单调而沉重的脚步声,不断地重复循环。



    不知过了多久。



    黑暗中,仍然空无一人。



    猴子心中忍不住升起一丝疑惑。



    按道理,任何人被封印镇压无数岁月,一旦有机会脱困,可想而知,将是一种怎样的疯狂和不顾一切。



    而这九头虫,脚步声却不急不躁,看不出一点即将逃出升天的喜悦。也没有半点担心洞窟再次被封印镇压。



    渐渐地,猴子忍不住产生一丝焦虑和煎熬。



    那脚步声仿佛永远在天边一般,时间听久了,猴子都有一丝恍惚。



    忽然间,那脚步声一停。



    猴子一愣。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猴子面前响起。



    “你在等老夫吗?”



    猴子探头看了看。修行之人,大多拥有夜视能力,而在这洞窟之中,猴子眼前依然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闭目感知了一下,仍然一片虚无。



    “在找老夫吗?”



    眼前的黑暗中,忽然亮起一团橘红色的火焰,静静地悬浮在空中,散发着柔和的光。



    逐渐映衬出一身银盔银甲,虽然光线暗淡,却无法掩盖银盔银甲欺霜赛雪的光泽。



    而盔甲之中,却是一个骨瘦如柴的老人。



    老人平静地看着猴子。



    与猴子相隔,不过三尺之遥。



    然而,就这样面对面,猴子却感知不到老人丁点气息,仿佛一片虚无。



    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让猴子毛骨悚然。



    老人自言自语道:“与黑暗相伴太久了,都有些忘了光明的样子。”



    又把目光投向洞窟尽头。



    那里有一丝微弱的光。



    “老夫身处黑暗,望向光明,所以能看到你。而你身在光明,却冲进黑暗,自然是漆黑一片。”



    看了看猴子,老人如是道。



    “你就是九头虫?”猴子紧张不已。



    “没错,正是老夫。”老人回道,语气平淡,仿佛叙家常一般,又问到了刚才的问题:“你在这里专程等老夫吗?”



    既然已经暴露了,猴子索性不再遮掩,一跃跳到老人前面,堵住老人去路。



    盯着老人,猴子全身紧绷:“我既然拔走了神珍,毁了封印,就有责任把你留在这里。”



    “为什么?你既然拔出了神珍,为何不让老夫出去?”老人道。



    猴子一愣,道:“如果放你出去了,又不知多少人要遭你毒手。”



    老人不恼不怒,一脸奇怪地盯着猴子:“你只是一只猴子吧?”



    猴子有些莫名其妙:“你说呢?”



    “你只是一只妖,操心人类干什么?”老人皱眉道:“难道老夫被封印的这些年间,人类和妖已经可以和平共处了吗?互为帮助?”



    猴子一愣:“那倒没有。”



    “那你阻老夫作甚?”



    昏暗的光线下,没人注意到老人脸上一闪而过的失望。



    “老夫早年,虽然双手沾满血腥,可那都是人族之血。就算老夫出去了,也是找禹王,找人族算帐。老夫不明白,你一个猴妖阻老夫作甚?”



    “大禹只是人族圣帝,早就入了轮回。你是没法找到他了。至于妖族和人族,甚至与天庭,已经是仇深似海,誓不两立。若再多些如你这般不肯罢手之辈,妖族与人族与天庭的斗争就永远没法停止。”



    “天庭?那是什么东西。看来老夫不在的这些年,天地发生了许多变化。”老人道:“你既已说,人妖已是仇恨似海,那再多点也就无所谓了。”



    顿了顿,冷笑道:“想要以求和止战,你太天真了。”



    猴子—咬牙,摆出阵式:“不管怎样,你不能出去。”



    “可笑,老夫想走就走,你拦得住吗?”



    说完,老人微微弓着背,背负双手,踩在虚空中,一步一步地走向猴子。



    脚步匀称,缓慢而沉重,一如之前。



    从头至尾,老人平淡如水,猴子并没有感受到老人的恶意,轻道了声:“对不住了。”



    灵力涌动,便要扑上去。



    却不料,猴子像被使了定身术一般,固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猴子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并不是中了定身术之类的法术。



    他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一片深邃无尽的宇宙,而他在这片宇宙中,渺小如一粒尘埃。



    不是灵力压迫,不是气势震慑,不是威压压制。



    这是一种纯粹的等级压制。



    比如,小蛇见到神龙。神龙不会在意小蛇,而小蛇依然会吓得动弹不得。



    猴子心中莫名地升起一个念头:“这老人,恐怕已经超越了大罗仙,踏入那无上的存在……”大罗仙,在三星洞,他也见到过好几位,其中以天篷为甚,但他们都没有这老人给他的感觉恐怖。



    老人从容不迫地从猴子身边走过,伸出干枯的手,拍了拍猴子的肩膀:“身蕴功德,气运加身,天生圣人,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相比之下,混元大自在,又有什么用?”



    老人的语气中,透出着一股悲凉与萧寂。



    擦肩而过时。



    “咦?”



    老人忽然一声轻咦。



    回过身盯着猴子。



    猴子看见老人平淡如水的眼,忽然闪现出了灼热的光芒。



    老人的声音有些轻颤:“你身上有藏灵之物?”



    猴子不明所以,想到了身上还带着养魂木,应该就是他说的藏灵之物。但看老人一脸急切,猴子心中有股不妙的感觉。



    “你身上带着藏灵之物?”老人再次问了一遍。



    猴子本欲不予回应,却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猴子骇然大变,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身体,为什么没有遵从他的意志?



    老人隔空一掌拍在猴子身上。



    猴子惊骇莫名,却不见有伤。



    正疑惑间,怀里的养魂木忽然自行飞了出来。



    老人一把抓住养魂木,激动地放在掌心端详。



    又放在鼻尖嗅了嗅。



    一脸陶醉。



    “没错,果然有一道纯净的先天灵魂。”



    “你要干什么?”猴子大叫道。



    “不妨告诉你,老夫被封印了无数岁月。这么多年来,除了刚开始的满腔愤怒和不甘,后来想,反正也出不去了,索兴就不去想那么多,放下执念,渐渐地,心境就平和了许多。你看,这洞窟中,尽是当年老夫泄去的戾气,因为无法宣泄,就积累在了洞里。只是造化弄人,老夫泄了戾气,放了执念,境界反而升华到了混元境。可是老夫的修炼是以魂为食,炼魂养血。这无数年来,老夫没有灵魂进食,没有力量来源,已经是快要饿死了,油尽灯枯。”



    “炼魂养血?”



    猴子心中一颤。



    老人却自顾自道:“当听到你说,禹王已死,老夫的心气又少了一分。即使出去了,也活不久的。老夫只是一个油尽灯枯丶行将就木的混元仙。”



    “只是想出去转一转,再看一看阳光而已。”



    老人眼中忽然光芒大盛:“只是有了这道灵魂,一切就不一样了。”



    “魂分三种:天魂,地魂和人魂。以老夫目前的状态,食用再多的人瑰和地魂,也与这具空壳子无益。这具身躯万年之疾,根基尽毁。只有天魂,天生之魂,而且是诞生不久,纯净无垢,又魂力充沛强大。才有可以让老夫这具躯壳起死回生。那种东西可遇而不可求,老夫本来没有心存指望。只是,没想到让老夫遇上了这根养魂木,它里面的灵魂,老夫能感觉到,正是老夫需要的。”



    “这是天不亡我,天不亡我。”



    老人的笑声,震得洞窟摇摇欲坠。



    ……



    ……



    ……



    第五十八章小草



    老人的意思一目了然。



    猴子不假思索,十万八千粒金丹与元婴,一瞬间齐齐爆发。



    那一瞬间的爆发力,堪比大罗仙!



    在老人微微错愕中,猴子冲开身体无形的束缚,闪电般夺回老人手中的养魂木。



    疯狂地燃烧灵力,野蛮地破开海水,一瞬间冲出洞窟,射穿深海,跃上空中,大喊一声:“筋斗云。”



    老人回过神后,一脸苦笑:“果然只剩一具空壳……”



    堂堂混元大自在,竟然让一个小小的天仙,从自己眼皮底下逃走了。



    老人无奈地摇了摇头,脚底凌空一蹬,身体便如离弦之箭,破开海水,冲出海面。



    天空中,一道白色的流光一闪而过,眨眼闪,已远遁天边。



    老人眼皮跳了跳:“筋斗云啦,这可是个稀罕玩意。一个筋斗云十万八千里,有点棘手呀。”



    “一个筋斗云十万八千里”,这句话存在语病,筋斗云不是法术,不是神通,而是一种天地生成的飞行灵物。正确的说法,应该是“一纵筋斗云,十万八千里”。只是久而久之,口口相传,就衍变成了“一个筋斗云十万八千里”。



    “得抓紧了,追丢了就弄笑话了。”老人浑不在意地一笑。



    一股恐怖无边的气息从老人身上滚滚而出。



    充斥天地间,顿时风云变色,万物颤伏。



    “唰”



    “唰”



    一双火红的羽翅从老人背后撑开,舒展着,延伸着,长而宽厚,与老人瘦小的身体不成正比。橘红的羽毛,升腾跳动着赤红色的火焰,如天边燃烧的晚霞,变化莫测,凄艳绝纶。



    火翅一腾,天空中只留下一道涟漪,人已没了踪影。



    速度不比筋斗云逊色半分。



    之所以名叫九头虫,是因为他的存在是独一无二,天上地下仅此一只。在洪荒时期,那是敢跟鲲鹏比速度的狂人。



    ……



    花果山。



    那座小山上。



    永远不曾长大的小草,年岁交替,枯荣更迭。



    守在山头,望着天空。



    固执地坚持着仿佛没有尽头的漫长等待。



    一阵微风拂风。



    小草迎风摇曳。



    又是一年的苏醒。



    忽然间。



    一声微不可察的“咔嚓”声。



    或者根本不曾有过。



    天地间仿佛有一道无形的枷锁,被挣脱了,碎裂开。



    山头上的小草轻颤不已。



    仿佛破茧重生。



    一个朦朦胧胧的身影在小草头上显现,凝聚。



    轮廓纤细而窈窕。



    渐渐地,显露出,及腰如瀑的长发,白玉无暇的肌肤。



    一个女子的身体逐渐凝实。



    纤细高挑,神圣洁净,让人心中生不半点亵渎。



    那女子拥有着令诸天女仙都黯然失色,仿佛不应该存与三界的绝美容颜。那种美,不可描述,只应是上苍天赐。



    女子睁开眼,眼中仿佛演绎着混沌初开之景象,开始是朦胧,再是迷糊,接着是困惑,最后逐渐变得清明。



    乌黑明亮,水波流转。



    宛如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



    又如星空中深邃飘渺的银河。



    女子伸手一招,无数的青叶挣脱枝头,围绕着女子翩翩起舞。化作一身绿衣。



    这时,东海之上一道金色的流光跃到一朵白云之上,留下一条横贯天空的轨迹,瞬间没了踪影。



    女子心有所感,抬头望天。



    “是你吗?臭猴子。”



    女子一脸激动,想要追上那道流云,可她飞不起来。



    她只能奔跑着,拼命地追赶。



    只是,那流云转瞬即逝。



    女子无助地停了下来,蹲下身,抱着膝盖,倦缩成一团。



    光洁如玉的小脚,被划破了几道伤口,鲜红的血,染满了足底,地面上留下一个个红艳的不规则的小脚印。



    很痛……



    几滴晶莹的水珠从她眼眶涌出,划过精致的脸庞。



    有的滴落下,溅湿泥土。



    有的留在了她的嘴角,有些咸涩。



    “这是泪?”



    “我哭了?”



    女子喃喃呓语。



    “因为痛,所以才哭?”



    所有的感觉都是陌生的,是以前不曾有过的。



    “可为什么心里更痛?”



    不知过了多久。



    女子才渐渐平静下来。



    脚底的伤口,已经悄然愈合。



    鲜血留下的脚印,无声无息地渗进了泥地里,有新生的小草,花儿和树木,疯狂地生长,生机恣意勃发。



    找了一条溪流。



    洗尽脚上的污血。



    晾干后。



    女子开始漫无目的地在花果山穿梭行走。



    她路过了一片桃林,有一棵新生的大桃树,鹤立鸡群,众星捧月。



    她看到了一栋破坏的林中木楼,杂草丛生,蛛网倒悬。有木板房梁在风中来回摆动,“咯吱咯吱……”作响。



    有一块断裂的匾额,半插在泥土地里。风化严重,其中一截,隐约可见模糊不清的“留”“薪”二字。另外一小截,上面的雕刻的大字已清看不清。不过角边上有一排暗沉的小字却依然留了下来,不知是用什么涂料写的,在无情岁月中不曾消褪,“一百零四”,秀气工整,不明其意。



    女子继续走着,看着,听着,嗅着,感受着……



    赤裸的玉足,纤尘不染。



    一路走过,不时地有小动物朝她靠近,亲昵地围在女子周围。有蝴蝶,鸟雀,松鼠,白兔,小猴……



    而有几只老猴,则远远地注视着。



    对于花果山的这个新面孔,他们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可又实在想不起在哪见过。



    不过管他呢,反正动物们的记性都不怎么好,或许以前真见过,只是自己忘了,倒底如何,鬼晓得。



    翻上了一处峭壁,脚下是百丈的深涧,前面是一道飞流直下的瀑布,汹涌湍急。



    女子深呼吸,后退,助跑,盈盈一跃,如一道柳絮,乘风飞扬。



    撞开瀑布,落在一个铁索桥上。



    桥边的另一端,竖着一块石碣,石碣上有一行楷书大字:花果山福地,水帘洞洞天。



    洞中,有许多猴子分散在各处,正安静地摆弄着各种奇怪的姿式,周身灵气鼓荡。



    这是在。



    修炼!



    洞中央,王座上。



    躺着一只身板瘦小,却气势凌厉的的猴子。



    左腿上,一排狰狞的牙痕,清晰可见。



    那是花果山新的猴王。



    女子进洞时,洞中的猴子不约而同地睁开了眼。



    焦点一下子落在了女子身上。



    女子展颜一笑。



    “大伙好,我是小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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