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下


本站公告

      烈火山庄。



      气派辉煌的厅堂。



      丝竹声声。



      亮如白昼。



      玉石阶前,已铺起了红毡,尽头一座玉案,一张锦椅,是庄主烈明镜的位子。



      下面左右两旁,各有一张长案,案上自然都是金盘玉盏,极致华贵。



      这是烈火山庄各堂堂主每月一次进庄汇报的日子。



      以前这样的场合,如歌是鲜少参加的,但这次烈明镜坚持要她出现。



      厅堂中的人很多。



      从烈明镜右手边起。



      第一位是烈火山庄的大弟子战枫。



      战枫一身深蓝布衣,微卷的头发幽黑发蓝,他的眼睛同他右耳的宝石一起闪动着幽蓝的暗光。他慢慢喝着酒,身子坐得极直,心神仿佛不在这里。



      第二位是主管刑罚奖惩的炽火堂堂主裔浪。



      从没有人见过裔浪的笑容,他仿佛野兽一般,一双死灰色的眼睛,面容带着残忍的线条。他究竟有多大,什么出身,为什么对烈明镜那么忠心,是武林中始终破解不了的谜。



      裔浪没有喝酒,目光紧紧跟随着烈明镜的一举一动,好像只要烈明镜在场,他的心中就不会有第二件事情。



      第三位是主管钱财收支的金火堂堂主慕容一招。



      慕容一招手,金银逃不走。他好像陶朱再生,对生意买卖有天赋的才能,在他的经营下,烈火山庄的生意遍布大江南北,金银财富如雪球般越滚越大。除了朝廷和江南龙家,天下再没有比烈火山庄的财富更雄厚的。



      慕容一招笑眯眯地夹着菜吃,笑眯眯地同身旁的凌冼秋寒暄。



      第四位是主管培养新血的明火堂堂主凌冼秋。



      凌冼秋年约三旬,却长了一张娃娃脸,看起来说不出的可亲。烈火山庄各堂新近的弟子都要首先经过他*,合格者方可加入。他从各地挑选出资质一流的苗子,尽心栽培,源源不断地为烈火山庄输入新血。



      他没有喝酒,也没有吃菜,聚精会神地听慕容一招说话。



      从烈明镜左手起。



      第一位是烈火山庄的三弟子姬惊雷。



      以前都是玉自寒坐这个位子,但随着他的离庄,姬惊雷递补上来。



      姬惊雷高大健壮,目若流星,心直口快,正义感极强,在江湖中素有侠名。他的武器很特别,是一双重约八十斤的流星锤,使起来却轻盈如风。



      他酒量极大,抱着一坛子酒,大口喝着。



      第二位就是如歌。



      她一身鲜红的衣裳,映着晶莹的玉肤,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灵动而俏皮。她的手指捏着玲珑的酒杯,放在唇间,犹豫着要不要喝下去。



      酒很辣。



      她觉得并不好喝。



      可是,从宴席开始,战枫就一杯一杯不停地喝。



      他喝的速度不快,然而不停喝下去,也喝很多了。



      而他平曰并不是一个嗜酒的人。



      正犹豫中。



      如歌的酒杯忽然被一只水仙般纤美的手夺过去。



      雪陶醉地品饮:“好香啊……”



      如歌瞪他:“你面前不是也有酒吗?”



      雪笑得妩媚:“可是只有这只酒杯碰过你的唇啊。”



      她不知该生气,还是该不理他,整日里被他这样似有意无意地捉弄,神经早已经麻痹掉了。



      雪笑吟吟地凑近她:



      “丫头,你用的唇红是桂花香味吗?好甜蜜。”



      如歌气得两颊晕红:



      “快闭嘴!”



      雪笑得打跌:



      “瞧啊,害臊了呢!”



      他的声音清润好听,四周的人都不觉望过来。



      战枫也抬头。



      他的眼神深暗无底,在如歌绯红的脸颊上扫了一下,身子似乎有些僵硬,但立时又冷漠地继续饮酒。



      如歌看他的时候。



      就只见到他右耳黯蓝的宝石。



      这二人的神态均落人烈明镜的眼中。



      他拂须而笑,脸上狰狞的刀疤也奇异地慈祥起来。他挥手命乐班停止奏乐,让舞者全部退下,望着立时安静下来的烈火山庄众人,说道:



      “今晚趁大家在庄里,有一件喜事要宣布——”



      如歌看着父亲,突然间——



      感觉到他要讲的是什么!



      她的心猛地揪起来!



      不对!



      这个时机不对!



      她冲口而出——



      “爹!”



      如歌的喊声在安静的大堂显得分外突兀!



      烈明镜侧目看她,等她继续。



      世上只有一个人可以在他说话的时候打断他,那就是他视若掌上明珠的女儿。



      裔浪冰冷地盯紧如歌。



      没有人可以在烈明镜说话时打断他,哪怕是烈明镜的女儿。



      “爹……”



      如歌的心好像被几十双手撕扯着,她想阻止父亲,但是——



      她又不想阻止。



      战枫仿佛无动于衷。



      幽蓝的卷发闪着暗光。



      他在喝酒。



      如歌吸一口气,该发生的,总是要发生,与其拖得时间更长,不如就这样好了。



      她的手握起来。



      指甲抵住掌心。



      “爹,你接着说吧。”



      烈明镜朗声大笑,雪白的须发浓云般扬起:



      “枫儿和歌儿从小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如今他们都已经长大了,我宣布——下个月他们成亲!”



      如歌坐在那里,忽然觉得寂静得古怪。



      她可以看见父亲在说话。



      她可以看见姬师兄欣喜地对她祝贺。



      她可以看见众人开心地大笑。



      她甚至可以感觉到右手边的雪突然将酒洒出了酒杯。



      可是,她听不见他们的声音。



      却能听到远处那个荒芜的荷塘中此起彼伏的蛙叫。



      她觉得静极了。



      她用所有的呼吸去等待对面的战枫。



      战枫。



      在一片恭喜之声中。



      缓缓抬头。



      一双黯黑的眼睛。



      深蓝已然退尽。



      幽蓝的宝石透出死亡的气息。



      他冷冷望住开怀的烈明镜,声音冷硬如刀——



      “不。”



      如歌听到了。



      她的心——



      一直一直向下沉……



      她以为她会痛苦,她以为她会被痛苦一寸寸剐掉,可是,她僵冷的身躯居然连痛苦也不再能感觉到。



      那一刻。



      月光下。



      青衣的玉自寒轻轻拾起头,望向烈火山庄的方向。



      他在庭院里,坐在轮椅中,清俊的面容淡若远山,明净的眼中染着牵挂。



      仿佛有风。



      树木上悬挂的碧玉铃铛,丁当脆响,初而零散,既而狂乱,挣扎*呐喊。



      然后寂静。



      “丁——”



      铃铛中那颗玲珑的心,似一道寒光窜过,顷刻间炸成碎片,千片万片,每一片都小如微尘,晶晶闪光,向天际飘去。



      玉自寒伸出修长的手,柔声召唤。



      晶光们跳跃、犹豫、踯躅……



      手掌怜惜地微拢,将那些碎屑呵护在掌心,流光溢彩的晶芒闪闪流淌,像一曲哀婉的歌。



      “他,仍是伤了你的心吗……”



      玉自寒叹息。



      风,将玉自寒的青衣吹向烈火山庄的方向……



      烈火山庄。



      烈明镜的眼睛危险地眯起来:



      “枫儿,你知道你在讲什么?”



      人间烈火,冥界暗河。



      随着暗河宫隐出江湖,烈火山庄的命令就是天下武林不可违抗的意旨。



      烈明镜说出的话,没有人可以违抗。



      战枫冷笑。



      笑容带着十二分讥诮。



      “不!”



      他重复一遍,声音不高,但在场的每个人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众人的脸色为之一变。



      烈明镜的三个弟子中,玉自寒身有残疾,武功难以练到极致;姬惊雷一双流星锤威力惊人,独步武林,但可惜性格火暴易冲动,难以服众;而战枫,年纪最轻,却身为大弟子,一把天命刀使江湖中人甘为臣服,兼之他性格坚忍,遇事指挥若定,庄内众人皆认为他将是下任庄主。



      但是,他居然当众违抗烈明镜!



      姬惊雷虎躯一震:



      “枫师兄,你今晚喝得有些多了。”



      战枫好像没有听见。



      冰冷对视烈明镜。



      烈明镜雪白的须发烈烈怒扬,脸上的刀疤狰狞入骨。



      他横目道:



      “知——道——后——果——吗——?”



      战枫冷哼。



      裔浪死灰色的眼睛看着战枫,像看一只狗:



      “违抗庄主命令者,废掉武功,逐出烈火山庄。”



      寂静如噩梦。



      战枫站立于席间,刚美的身躯像遗世独立的孤煞,幽黑发蓝的卷发无风自舞,亮光中,他的眼睛黯如漆黑的夜,只有右耳的宝石,是惟一的光芒。



      如歌看着他。



      仿佛置身于一个距离他十分遥远的角落。



      她不认识这个战枫。



      她的战枫,是那个在漫池碧叶的荷塘边,怀抱着十四朵盛开的荷花,会羞涩,会紧张,会对他爱恋的少女说“我会永远保护你”的少年。



      烈明镜强压下怒火,瞪视孑然傲立的战枫:



      “理——由——!”



      他的怒吼使大厅内所有的门窗刹那间被震裂!



      夜风呼呼地灌进来!



      战枫在风声中,极轻极轻地望了眼如歌。



      如歌面容苍白。



      嘴唇褪尽了血色。



      一丝柔亮的黑发飘在她耳畔。



      但她的眼睛。



      倔强,毫不屈服!



      她直直凝视他,眼睛眨也不眨,她要听!



      她要一个理由!



      好挖掉这颗心!



      是亘古的悠长……



      还是呼吸的急促……



      战枫道:“因为我不喜……”



      心,灰飞烟灭……



      这五个字……



      多么轻易的五个字……



      如歌强忍住突如其来的颤抖。不可以!不可以脆弱!不可以在伤害她的人面前表现出她的脆弱!如果她胆敢哭出来,她宁可去死!!



      “因为我不喜欢他!”



      一个声音打断战枫。



      那声音有些发抖,有些歉疚。



      是从如歌口中发出来的。



      她的笑容一开始有些颤抖,但慢慢地,笑容越来越大:



      “因为我不喜欢战枫!”



      她挺起胸脯,笑着对烈明镜解释:



      “爹,对不起,我原来喜欢枫师兄,可是,现在我不喜欢了。”



      她只看着父亲:



      “枫师兄知道我不再喜欢他,所以才说不的。是我对不起枫师兄,我不喜欢他,我不要跟他成亲。”



      气氛顿时变得诡异。



      这样一来,违抗烈明镜的变成了他的女儿。



      战枫的卷发像被夜风吹动,张扬地飞舞,深蓝涌进他的眼底,他又望了如歌一眼。



      如歌红衣雪肤,脸上有笑容,嘴唇却倔强地抿着。



      她的眼睛比六月的太阳更明亮。



      明亮得可以将他的心灼出一个黑洞。



      她没有看他。



      她好像再也不会看他。



      战枫眼中的深蓝,直欲将暗黑吞噬。



      “歌儿,”烈明镜眉心深皱,一种复杂的神情使他忽然显得有些疲惫,“你不用维护战枫。”



      如歌笑:



      “我哪里是在维护枫师兄,我是在维护我自己。”



      烈明镜仔细打量她。



      如歌轻笑道:



      “爹,不要让我嫁给枫师兄好吗?因为我不再喜欢他……”



      “她喜欢的是我。”



      轻若花语的声音微笑着扬起。



      众人循声望去。



      一个轻笑的白衣男子,耀眼优美如雪地上的阳光,他似乎是会发光的,一时间令众人惊艳到睁不开眼。



      一种空灵的星光。



      一种极美的风致。



      像清晨的朝雾,游走在雪举手投足间。



      雪笑得极慵懒,轻柔地搂住如歌的肩膀,妩媚地呼吸她身上的甜香,眼波如水飘向烈明镜:



      “有了我,她怎么还会喜欢战枫呢?”



      烈明镜的眼睛微微眯起来。



      他看着雪,突然好像一惊,想起了很多事情,诡谲的光芒在他眼底闪烁。



      雪……



      这个歌儿带回庄的男子,莫非竟会是……



      他沉吟不语。



      如歌一动不动,任由雪拥着她的肩膀。



      她望着裔浪:



      “裔叔叔,我违抗了父亲的命令,甘愿接受庄规惩罚。”



      裔浪灰色的瞳孔收紧。



      他怎会不知道如歌在烈明镜心中的地位,如果将她逐出山庄,第一个痛苦的就将是烈明镜。



      众人也面面相觑。



      气氛正古怪中。



      雪笑颜如花:



      “哪里会有惩罚呢?你只是在跟自己的爹诉说女儿家的心事,告诉他你另有心上人了而已。如果这样都会受到惩罚,那你爹也太不近人情了吧。”



      慕容一招急忙大笑附和:



      “哈哈,对嘛,哪家的儿女不会跟父母有意见相左的时候呢?大哥,你骂她几句就算了,不要跟小女孩儿家斗气了。”



      凌冼秋微笑:



      “大哥,如歌有心事肯坦诚相告,有这般不扭捏造作的孩子,是大哥的福气啊。”



      姬惊雷直视烈明镜:



      “师父,不要责怪如歌!”



      烈明镜扭头看向裔浪:



      “浪儿,此事由你裁决。”



      裔浪面无表情道:



      “小姐在同父亲讲话,而不是庄主。”



      烈明镜抚掌大笑:



      “好——!好——!”



      夜风凉凉吹来。



      厅堂中忽明忽暗。



      如歌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尽了,不由有些虚软。



      一只手扶住了她。



      她轻轻看去——



      雪一如既往顽皮的双眸,却似乎有种深邃的感情。



      

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