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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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樟树林。



    一炷香已过。



    烈如歌依旧没有出现。



    眼眸同树影一样阴暗,纷飞翻舞的黑纱像千万条愤怒的毒蛇,暗夜绝牙齿磨噬,声音好像毒蛇吐信:



    “好!烈如歌!本座居然错看了你!哼哼,不错,这才是烈明镜的女儿!一个丫鬟本来就连草芥都不如,哪里值得你犯险来救?!”



    可恶!



    原来最可笑的却是她自己!



    认定了烈如歌会来救薰衣,就呆子一样在这里守了三天三夜!结果,烈如歌却耍了她!烈如歌根本就不稀罕那个贱丫头!她在这里守株待兔了三天,烈如歌早不知道轻轻松松地逃到什么地方去了!



    “啊————!!!”



    暗夜绝愤怒地嘶吼,回音撕裂着疾风中的樟树林!树叶惊恐地坠落,像一场落叶的暴雨。她身后的侍女们一个个面如土色,深知三宫主一旦狂性大发,被她挑中泄恨的目标将会悲惨至极!



    黑翼的双眼亦开始阴沉。



    他的手暗暗握紧了剑。



    “给我剜下她的眼珠子!”



    黑纱疾挥向林中的薰衣!可恶的贱婢,自从将她绑到这里,连正眼也没有看过她一次。暗夜绝怒火攻心!烈如歌都不稀罕的人,她留着也没有什么用!



    身后一片死寂。



    侍女们噤若寒蝉,瑟瑟发抖,却没有一个人走出来。



    暗夜绝慢慢转身。



    她冰冷的视线狠狠打量着黑纱罩面的侍女们。



    “怎么,你们的耳朵都聋了?”



    声音阴柔得像毒蛇的黏液。



    侍女们惊吓得快要昏厥过去了,终于一个体态玲珑的侍女颤抖着走出来,颤声道:“是。奴婢遵命。”



    那个侍女拔出一把寒光逼人的匕首,慢慢走向树下悬吊的薰衣。



    她越走越近。



    侍女们悄悄侧过头,闭上了眼睛。



    她越走越近。



    黑翼的手握紧了剑,青筋在掌背突突直跳。暗夜绝低笑着凑近他,呵气声令他的耳垂如坠冰窖:“不要做傻事。你知道将我惹恼的后果。”



    她越走越近。



    薰衣的睫毛在惨白的面颊上颤抖着,血丝渗出干裂的唇瓣。



    黑纱侍女站到了薰衣面前。



    她举起匕首。



    薰衣的眼珠在薄玉般的眼帘下动了动。



    暗夜绝冷笑着盯住僵硬的黑翼。



    “先剜右眼!”



    黑纱侍女颤抖地应道:“是。”



    一阵旋风卷起满地樟树的落叶。



    漫天灰尘遮掩得树林如地狱一般幽暗。



    匕首划出寒冽的冷光!



    薰衣的眼睛感到了匕首的凉意。



    痛彻心脾的凉意。



    两行泪水悄悄滑下她的眼角。



    或许,她只有这一次哭的机会了。



    一个没有了眼睛的人,如何去流泪呢?



    这一刻——



    在匕首飞出的这一刻——



    惊天的爆炸声轰然而起!



    火光咆哮着如猛兽一般在樟树林中炸开!



    迅猛的风!



    怒吼的火!



    风助火势——



    一团团炽烈的巨大火球噼噼啪啪猛烈地向暗夜绝的方向狂卷而去!



    火光燃烧了整个树林!



    浓烟滚滚!



    树林如地狱一般陷入火海之中!



    山路上。



    一辆木轮椅疾如闪电地飞驰。



    没有人能够想像轮椅的速度可以这样快。



    汗血宝马已死。



    他要轮椅比十匹汗血马加起来还快!



    因为——



    他要赶到樟树林!



    手掌原本是整洁修长的。



    此刻,却血肉模糊!



    指甲在铁轮的翻滚间撕裂劈开!



    掌心的肉也已磨烂!



    鲜血滴下,染满飞转的车轮!



    轮椅后两行斑驳的血迹……



    所有的人都无法追上他的轮椅。



    青色的衣衫被劈面寒冽的风“烈烈”扬起!



    丝毫感觉不到双手的剧痛!



    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声音——



    她在樟树林!



    樟树林一片火海!熊熊喷吐的烈焰,翻腾滚滚的浓烟,树叶“噼啪”燃烧,漫天飞扬的灰烬,苍蓝的天空被冲天的火光映得通红!



    爆炸是一瞬间发生的!



    侍女们惊惶失措,尖叫声、躲闪声、呼痛声像失去了控制,飞滚的火球烧着了她们的头发和衣裳。



    突然的坠空感!



    仿佛从万丈悬崖骤然跌落!



    匕首的破空声!



    被吊绑了三天三夜的双臂忽然松垂下来,刺痛和酸麻令薰衣在急剧的下坠中,全身的感觉忽然活了过来!



    风,自她的耳边呼啸而过!



    她——



    落入一个温暖熟悉的怀抱……



    在那个温暖的怀抱中……



    薰衣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张被黑纱蒙住的面孔。



    可是——



    她认得那双黑纱外面的眼睛!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的眼睛会蕴满那样多的感情,只有一个人的眼睛会在如此危险的境况下还会对她俏皮地笑,只有一个人的眼睛可以让她的泪水毫无顾忌流下来……



    虽然,她是小姐,而她只是一个丫鬟。



    烈烈的大火中。



    浓烟包围着暗夜绝,飘舞的黑纱被火焰烧得狼狈不堪!



    电光石火间!



    暗夜绝睚眦欲裂——



    原来,烈如歌一直在自己身边!



    黑纱侍女就是烈如歌!



    而正是她自己,亲手将薰衣送到了烈如歌手中!



    烈焰滚滚的樟树林。



    浓烟四起。



    挺秀坚毅的下巴。



    轻笑俏皮的嘴角。



    黑白分明的眼眸。



    那英姿飒飒的女子可不正是如歌!



    “小姐,你快走……”薰衣虚弱地欲从她的怀中挣脱。



    如歌轻轻放下她,将她的右臂绕过自己的脖颈,用力将她搀挽起来,嗔笑道:



    “若只是要逃命,就不会来这里。”



    三日来备受折磨的身体让薰衣再也说不出话来。



    如歌扶住她,足尖一点,向樟树的枝丫飞身而去。



    她只有这一个机会!



    趁暗夜绝的侍女们出林筹办水粮,混进她们之中,然后趁暗夜绝最无防备的时刻,用雷惊鸿给她的几枚火器阻挡住敌人。



    这是惟一的机会!



    否则,她不可能是暗夜绝的对手!



    樟树林就在前面!



    可是,为什么林中火光直冒、浓烟滚滚?



    发生了什么?



    满是血迹的手掌握紧轮椅的车轮!



    他望着烈火中的樟树林——



    怔住——



    “咳!”



    一口鲜血猛咳出来!



    他面色苍白,心痛得如有千万把刀在戳绞!



    樟树林就在前面,可是,他却不知道该不该进去!不知道该从哪个方位进去!



    因为——



    他是一个聋子。



    他听不见任何的声音!



    林中有打斗吗?如歌在哪里?敌人在哪里?他应该从哪个方位进去?!



    为什么——



    他是一个又聋又瘸的残废?!



    他在众人之前赶到了这里。



    才发现,原来,他只是一个残废!



    眨眼的一瞬间,可以发生多少事情?



    如歌带着孱弱的薰衣在浓密的樟树中穿梭。



    脚尖下是摇晃的枝丫。



    树叶沙沙响。



    浓烟自下面窜上来。



    有的树枝已经开始燃烧,火焰的气味、树叶的气味、树脂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忽然就像是在不真实的梦境中。



    如歌向林外奔去!



    那里会有玉师兄的人赶来!



    只要可以和玉师兄相遇,她就再没有可以害怕的事情;只要在玉师兄身边,再多的困难她也不怕。



    爹离开后。



    她就只有玉师兄了。



    所以,当她站在最高的一棵樟树上,郁绿的枝叶在她脚下轻轻荡着时,当她远远地望见了林外轮椅中苍白的玉自寒。



    心中的幸福像一朵突然绽放的花。



    在那一瞬。



    她的眼睛忽然明亮得像夏夜最璀璨的星辰——



    “师——兄——”



    放声的呼喊是耀眼的星芒,穿透树桠,穿透浓烟,穿透火幕,一层一层,在樟树林中回荡……



    “师——兄——”



    她大声呼唤着玉自寒!



    在眨眼的那一瞬。



    如歌的呼喊声。



    林外的玉自寒没有听见。



    因为,他本就是个聋子,听不见任何的声音。



    他也没有看见如歌。



    因为他没有抬头,而如歌在浓烈的烟雾中也只是一个隐约的影子。



    但是,他当时做出了一个决定。



    不管如歌在哪里,他都要进去找她!



    在眨眼的那一瞬。



    如歌的声音被暗夜绝听到了!



    黑纱骤起,千万条灵蛇般扑向树梢的如歌!



    暗夜绝的面纱在疾飞中飘落,露出一张可怕狰狞的脸孔!那张脸孔像是被烈焰吞噬过,恐怖扭曲得令小孩子见到了会失声大哭!



    这张脸是被烈如歌毁掉的!



    她恨得夜夜无法入眠!



    暗夜绝如鬼魅一般扑向对着玉自寒呼喊的如歌!



    如歌沉浸在初见玉自寒的欢欣中,似乎丝毫没有察觉暗夜绝的偷袭!



    在眨眼的那一瞬。



    暗夜绝的黑纱离如歌只有半尺的距离!



    扼断那个喉咙!



    她——要——她——死——!



    就在那时……



    如歌却轻轻回过头。



    对暗夜绝笑了笑。



    笑意很轻,还带着些轻蔑。



    然后——



    火焰般的烈火拳,甩出一个乌黑的东西,打向暗夜绝的胸膛!



    世间最霸道刚烈的烈火拳!



    江南霹雳门的麒麟火雷!



    暗夜绝大惊失色,奋力疾退,麒麟火雷在烈火拳的力道下如影随形!



    如歌微微一笑。



    她哪里会那样放松警惕,只不过,暗夜绝在情绪激动和得意忘形时最容易被偷袭得手。那么,她就为暗夜绝演一场戏好了。



    “啊——!!”



    麒麟火雷在暗夜绝胸口前炸开!



    橘红猛烈的火焰,皮肉烧焦的糊味,顿时让樟树林变得像地狱一样可怕……



    在眨眼的那一瞬。



    玉自寒忽然觉得有些异样。



    他抬起头,望向樟树林最高的树梢。



    浓烟被风吹得渐渐散去,枝叶颤悠悠地摇摆着,树梢站着两个女孩子,一个孱弱,一个挺秀。



    她穿着一身黑纱,肌肤被映得出奇的白皙,仿佛是透明的;她的牙齿咬着薄唇,轻轻得意地笑着,像是刚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树顶的风将她鬓旁的发丝吹乱了,乍看去,就像七八岁时那个淘气爱笑的小女孩……



    她没有看到他。



    他只看到了她的侧面。



    但是,他笑了。



    她,在树梢微笑呢,真好。



    ……



    可是——



    他为什么依然觉得异样?!这种异样带有那样强烈的不安!



    他定睛看去!



    如丝缕的烟雾中,一把匕首寒光乍现!



    在眨眼的那一瞬。



    如歌开心地扭过头去,再次望向许久未见的玉自寒。



    这一次,她终于看到了玉自寒的眼睛。



    遥远的,她在树梢,他在林外,混合着燃烧气味的樟树林中清冽的空气,淡淡如梦的烟雾……



    她望着他。



    他望着她。



    她站在高高的树梢上,拼命招着手,大声喊着:



    “师——兄——!我在这里!”



    薰衣被她救了,暗夜绝受到重创,师兄也已经赶来,呵,一切都那样完美。



    她轻点脚尖,抱着薰衣像小鸟一样向林外的玉自寒飞去……



    ……



    林间的风将她的发丝吹拂,她的笑容明亮可爱,翩翩飞舞的黑纱,如梦如幻的淡淡烟雾,她飞在郁绿的樟树林中,就像一个快乐的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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