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左受微明之托,第二日便来拜谒阿月,还顺道带了两名小弟子给打扫院子,反正他尽的也是礼节之事,许多事务知会月仙长后还是亲自处理。
平平淡淡过去十日,微明仍没回来一次,阿月心里惦记的事依然还惦记着,终于在第十一天的早晨,他啃了几口仙院弟子弄的馍馍,心事重重地往峰尖方向而去。
路程比想象中遥远和艰辛,因为欲往峰尖上的拨云洞就算是懂得御风诀的一般弟子也不能轻易办到,那一带时常山风凛冽,若不是御风诀炉火纯青没准会被风吹跑,到那时可不是御风,而是被风御了。
可想而知选在拔云洞面壁的微明是真心实意自愿受罚,铁了心不想被打搅。连御风诀皮毛都不会的阿月决定去打搅他的时候,是多么的不自量力,偏偏他自己还没意识到。
上去的路,应该说上去根本没路,阿月只能两手摸着山石,找准下脚的地方,一点一点往前挪,刚开始前进速度还可观,越到后面情况越糟糕,大概爬到山峰十分之七八的地方,四面八方刮来的寒风骤然加剧,如同一柄柄利刃割得人生疼。非但如此,常年隐没在雾气中的石面变得既润泽又光滑,别说向前迈步,就连站稳脚跟都不容易。
山风卷着尘埃袭来,阿月被沙尘迷了眼,眼角顿时有泪水溢出。往手臂上蹭两蹭,待涩痛感消减,眯眼朝脚下望去。
笼罩的雾气刚好被风吹开一片,雾气之下还是一层雾,更厚更浓,山岩下的风景已经被彻底遮盖。
前无去路,后无退路,阿月此时才意识到自己正干着一件随时都有可能把命弄没的事,怪自己一时冲动,可是现在后悔也已经晚了,唯有牢牢趴着石壁,抑制内心油然而生的恐慌与无助。
然而山风与雾气似乎都同他过不去,随着时间推移,丝毫没有准备消停的意思。阿月寸步难移,渐渐地开始脱力,没办法,事到如今他只能喊人了,也不知那人能否听见。
“微……明!微明……微……”一阵一阵的风将他的喊话吹得七零八落,他要支撑身体不坠落山岩的同时还要提起中气对抗山风大喊,着实是件费力气的活。
喊了十几声,就在他感觉自己要完蛋的时候,头顶上隐约有唰唰唰布料抖动的声响。
接着他的一条胳膊忽然被持握住,迎风撑开眼皮,一个周身萦绕白光的男子映入眼帘。
“攀岩功夫不错。”微明没有束发,任由齐腰的乌发披散着在风中东西南北胡乱飘摆,阿月第一眼看到他这个造型,还稍稍吓了一跳。
“微……”
“别啰嗦,上来!”悬在空中的青色身影弓起背转过身去。
阿月没有犹豫,扣在石缝中的双手松开,身体转了个角度整个人就扑在微明背上。
他的身体很暖和,与被山风吹得浑身发凉的阿月截然不同,九阶圆满内炁的力量确实不一般。
微明背负他在浓重的白雾中往下飞,穿过雾层,眼前豁然开朗,一条清澈的小溪从脚下蜿蜒而过。
山势依旧陡峭,阿月双足落在溪边还得手扶树干才能站稳,微明将他放下后轻盈一跃便已坐在溪边一块倾斜的石面上。
拨弄好凌乱的头发,看着更为狼狈的师弟无声地笑了笑,“纵观整个临仙山,没有谁比你更能爬的了,我之前怎么没看出你有这能耐?藏得可真深。”
“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爬到那么高的地方,好险,下次不敢了。”幸亏微明及时搭救,阿月这时才知道后怕。
微明无语地瞥着他,然后视线下移,说:“你看你的手,像不像挖煤的?还不赶紧洗洗。”
阿月很听话师兄话,俯身把手泡进溪水,几丝刺痛传来,才发现指头有几处擦损,扭头去看盘坐石块上的师兄,对方也正好把视线从他受伤的指头上移开。
“一点小伤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从师兄眼中似乎看出几分愠色,忙宽慰说。
微明蹙起眉头,“比起摔下来粉身碎骨这当然没什么大不了!知道么?我气运大周天才刚进入状态,就被你打断,十天功夫白忙活,这下又要重新开始了,你啊,不在院子里老老实实待着来这里玩命做什么?”
“我不知道师父罚你面壁思过就是叫你气运大周天。”从来没受过罚的阿月充满歉意、委屈巴巴地挠了挠脸颊,“你內炁已经圆满了还需要这样修炼么?”
“可我仍胜不了景虚。”没错,微明想赶超的目标从来就是师父,就算同样达到內炁圆满,修为还是有所差别的。
“胜了又怎样呢?我就从没想过要超越师父,我只期望有微明一半厉害就好了。”
微明喉头动了动,想驳斥他不思长进,话到嘴边才想起他此生突破不了第六阶的事实,更是许多临仙法术都无法修得。金身已破的身体注定走不到临仙道修为的上峰,不管他有多努力,只能停留在一个六阶的极限。
“唉,罢了,你练剑吧,练到别人都不敢欺负你。”
“嗯,我不会让别人欺负临仙山所有人。”阿月目光炯炯,仿佛在立下誓言。
“还有,你知道什么叫面壁思过么?”微明问道。
阿月摇摇头。
“面壁思过就是要在墙壁前面待着,时不时呢,想想事情,而我面对墙壁运大周天,偶尔也会反省一下,这叫灵活变通,懂吗?为兄从小到大不知受罚多少次了,经验老道的很。”所以年纪轻轻已练就大圆满,微明回忆起自己受罚的“光辉历史”竟然颇有几分得意。
“受罚很多次?每次都要一两年吗?”阿月问。
微明白了他一眼,“怎么可能?!我又不经常犯大过错,以前只是偷溜下山游玩、在景虚的医书上画乌龟之类的,他老人家恼怒起来罚我三五天常有的事,而这次不一样……”
三罪并罚,阿月听景虚提过,可是师父他老人家却没说详细。与他有关的那条罪,估计就是那个“选择”。
“微明,我不是故意打搅你运大周天的,可是……”阿月顿了顿,眼中有光点闪动,“你说过,想好了随时答复你。”
一股舒缓的风带着雾气从两位仙长身上拂掠而过,阿月扶着树干站着,微明盘腿坐着,时间仿佛刹那凝结。
“想好了就说,我会帮你。”微明语气柔和下来,嘴角凝着笑意。
“我,我……”阿月紧张得咽了口唾沫,“我和阳姑娘……是走得比较近,我们看上去或许真的有点……亲密,她,她是一个特别的女子,我想这与她的身份有关,还有,我承认每次见到她都会有种说不清楚的……奇怪的感觉,我也不能肯定这是否是旁人所说的……爱情……”
微明看着他白皙的脸庞泛起淡淡粉红,游移的目光像乱风中的旗帜四处乱飘。
“旁人说的爱情?”微明搓着下巴沉思,“有人对你说了什么?”
阿月没打算瞒他:“我去了一趟归鸾山,遇到仙人前辈,他对我说的。”
“哦?你有仙遇?”微明坐直身体,他对这件事颇感兴趣。
连通三界的通道万年前便不知什么原因被禁制封闭,按理说,就算是仙界的仙如果不是用那个法子以那种状态现身,是无法自行降临人间的。
微明偷溜去归鸾山不知多少回了也没遇一次,阿月偷溜一次就遇着了?
换成别人,微明或许不信,但是阿月从不撒谎,他所见的要么真是仙,要么是个冒牌货?
阿月见师兄仿佛对自己有所怀疑,便说道:“那个人头发比一般人长,眼角抹着大红胭脂,穿着艳丽,周身还有仙气环绕,他入我梦里说了一番话,醒来后就寻不见了。”
一个梦。
微明狠拍他一下脑袋瓜,乐呵呵地笑出声。
“所以,你想还俗吗?”笑完了,还得说正经事。
阿月摇摇头,“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爱情,可是,不管怎样,我,我不会离开师门叛教下山的,我怎么可能做那种坏事?微明,你受罚与我有关,我不想再连累你了,所以不必多想,我不会还俗的。”
“呵呵。”微明托着脑门直摇头,没做解释,只说:“好了,明白了,这事先放下,我不逼问你了。”
“真明白?”
“假的。”
“啊?!”
“我也不懂爱情,怎么明白?”
“也是哦。”阿月想起一个问题,“你领罚了,那庭光还能继续留下来像以前那样吧?”
微明答道:“当然,师父早就知晓此事,他不会为难庭光的。”
“那我就放心了。”
要说违反门规,景虚自己也是从犯,不但放任微明养庭光的魂,还对月仙长的资格问题不做追究,包庇护犊近乎离谱。
微明仰头看天,轻叹道:“我受罚之身,不可出来太久,你回去吧。”
阿月“嗯”了一声,摸着身旁的树木心情复杂地往山势较低的方向走,艰难迈出十几步,看见小溪叮铃叮铃流入石缝暗道隐没了踪影,同时,他也再看不到可供下脚的地方。
小心翼翼转身,略带请求地、蛮不好意思地望向师兄。
微明支起腿,托着腮帮,打趣道:“我也没说让你自己走下去是不是?”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