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年纪看上去比她还小,谈吐却显老成,已经转暖的气候仍需覆着一件厚厚的斗篷,进屋也没有要脱下的意思。阳云第一印象感觉此人是个病弱的孩子。
微颐摊开两手露出蓝色斗篷下一身白色衣袍,嘴角噙笑道:“阳姑娘对我感兴趣?”
临仙山被称为道仙的只有医道仙景虚真人,还有就是景虚这个师侄微颐仙长,可是景虚那么大把岁数,救死扶伤无数,能够名扬四海理所应当。
可是,微颐呢?年纪小小弱不禁风,常年待在深山中,恐怕见过他本尊的都没几人,可依然传名世间,可想而知棋道仙的能耐是何等惊世骇俗。
不感兴趣?怎么可能。阳云笑了笑,也回一句:“微颐仙长,久仰久仰。”
微颐隐居梨苑,远离门派诸事,是遗世独立的临仙山中的遗世独立者。平时极少踏出梨林的他今日突然到访,阿月做梦也想不到。
要分长幼,少年虽然才十六岁,却是阿月的师兄,而且这位小师兄身体不好,梨林初遇那次他还咳得喘不上气,他造访四安院又没预先派人告知,进屋后更是屏退了初日初辰两位侍从,这令阿月相当措手不及。
“微颐你先和阳姑娘坐着等一等,我去换上新茶再重新汲一壶水来,对了你要吃甜枣吗?前段日子我和微明摘的一筐甜枣还有剩下,哦,你冷吗?我还是马上把炉子点上。”说着就准备起身去角落把收起的取暖用的暖炉拿出来,谁知斗篷里伸出一只皮包骨的白手扯住他的袖缘。
“你醉得七荤八素才缓过来,别折腾了。”他倒是一副师兄照顾小师弟的模样。
阳云机灵一闪,倏一下站起,“你们聊,我去打水换茶弄点心。”她只会吃哪会弄点心,这么说是识趣地找借口退避。人家师兄无事不登三宝殿肯定有要紧事相商,她一个外人不便留下碍眼。
起身动作有点大,以至于肩头衣袍坠落于地,然后她才想起自己还一直裹着阿月的衣服。
在人家房里肩披那人衣袍,还披得如此自然,阳云两颊顿时泛起红晕,俯身胡乱抱起衣袍,支吾道:“那个……那个……月仙长啊,我,我顺便再帮你把衣服洗了,呵呵……”
“阳姑娘。”微颐饶有深意地看着促狭的她,“你也不要折腾,我不是你心里想的那个意思。”
结果这两个人都被微颐拉回座位,然后少年亲自用原来的水泡原来的茶,给阿月阳云以及他自己斟上。
阿月感觉还是不妥,微颐来一趟不容易,至少得通知还在闭门调养中的师兄,“微颐,我想微明知道你来会很高兴,我去跟他说一声。”
“不必了,微济刚去他那,先别打搅他们疗伤。”
“大师兄也来了?!”阿月又吃一惊,没想到地峰师兄弟俩一道来了四安院。
阳云本来还想多了解了解棋道仙的神奇本领,一听微济也在,立马就断了造次的念头。上次随口一句话惹得人家师兄像要吃了自己似的,如果这次在眼皮底下再对他师弟说了不该说的话可不招雷把她劈成灰烬。
微颐掩口轻咳两声,“要不然呢?你以为他会放我一个人来。”
“也是,微颐你受不得风,其实从地峰到人峰的路并不好走,下次还是我去梨苑找你吧。”
“呵,又不用我走,你别看初日初辰其貌不扬,他俩可是地峰弟子中御风诀使得数一数二的。”言下之意两个小道侍从实际乃微颐仙长出行时的“空中轿夫”了。
阿月阳云两人表情一致地愣了愣,听微颐又说:“你们这番与妖族交手负伤而归,叫我在梨苑怎么坐得住,微济要来,我肯定与他同行,况且师父也想向阿月你了解一些情况的。”
微颐说到这,阿月算是全明白了,微济去给微明疗伤,他来看望自己的同时还要打听关于三名被妖狼俘虏的地峰弟子的具体情况。难道,大师兄没能把他们解救出来么?
刚要问,微颐抢先说出答案:“是的,你遇到的那三人最后在微济眼皮子底下被第三方势力掳走了,这事阳姑娘也知晓。”
阳云点点头,把阿月不省人事后微济追铺三名弟子最终空手而归的事大致叙述一遍,“所以你们大师兄一定很头疼。”
“嗯,可以这么说。”微颐抿了一口茶水目光便落到阿月眼中,“我只知道带走他们的人来自何方,却不知道此事的因果,弟子叛逃,历来少有。”
微颐窥探天机靠的是一盘棋,哪怕他的预感很灵,但是能够预测未来的感觉并不时常有之,棋道仙再神奇也是一个人。
阿月看小师兄眼中似有询问意思,便说:“我恰巧遇到其中一人,他自认有罪,还求我带他回临仙山呢,可当时形势所迫,我与他说了没几句就分开了,他也没对我谈及其他的,我,我不知道他们背后还藏着什么秘密。”
不能提供有意义的信息,解决不了大师兄头疼的问题,阿月感到过意不去。可是微颐似乎没有失望,反而笑道:“不知道就别想了,管他们呢,让微济头疼去吧,你们几个平安无事就好,我主要也不是来问你这些的,我就想过来看看你,还有阳姑娘。”
他们仅随意聊了短短几泡茶的时间,微颐便被微济匆匆领走了,阿月真心诚意想留他们下来吃晚饭以表谢意都没有机会。
于院门口目送两位地峰仙长离开的时候,阿月才终于见到微明的面。此时的他衣袍宽松未系腰带,头发只用素色发带捆成个马尾,那只受伤的左臂垂在袖管中没见抬起过。
临别时阿月听得大师兄嘱咐过微明伤口记得上药,眼看客人走远了,便迫切地问他:“你内伤恢复怎样了?需要我帮你上药吗?”
微明倚在门框上打量阿月,“你的精神不错,好全了?”
“嗯,我本来就没什么,又没流血又没消耗内力,不像微明你浑身内外都是伤,命都差点没了。”
“我哪有你说的这样吓人。”微明不当一回事似的笑笑,脑袋往院子里一转,“走吧。”
于是阿月跟着师兄进了屋里,微明坐在椅子上衣袍脱下半边袒露左肩臂,阿月站在他身后,一手拿药罐一手拿药匙开始笨拙地把药抹在他肩前肩后伤口处。
这是他自己弄的贯穿伤,还真下的去手。阿月想不明白,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当时被逼自残身体的吗?万一这条手废了怎么办?”
微明偏过脸看了他一眼,“是呀,被逼的,我要是不自残,那几个女人就真的会轻薄我了,二者选其一,我宁可受伤也不愿受辱。”
他一本正经地胡诌,阿月居然信了,然后赞同微明的选择,如果换成他自己,他也宁可受肉体的痛楚也不要被几个坏女人亵渎的。
“嘶……轻点。”
微明的身体颤抖一下,阿月赶紧缩手,只见伤口中间渗出些殷红来,“啊呀!又出血了,对不起,一定是我笨手笨脚的,怎么办?啊啊,流下来了!”
“慌什么?出血很正常啊。”微明淡定地朝一个方向手一指,“柜子第二层有纱布,把我膀子缠起来。”
阿月听从指令拿来白色纱布开始帮微明包扎,他从没做过处理伤口的活比划半天不知如何下手,微明心很大,抛下一句“随便捆结实就好”然后把胳膊支起就由得他捣鼓。
无言的房间里,一个人闭目养神镇定自若,一个人被纱布玩得手忙脚乱。半柱香后,阿月系上最后的布结,手指还没松开,忽听得微明说:“阿月,有件事我想和你谈谈。”
“什么?”阿月注视着师兄的背影,莫名心慌。
微明从附近扯过一张木凳示意他坐下,然后一边拢起衣袍一边说道:“你上山多久了?”
阿月脱口回答:“三天。”
“哈哈,不是不是,我指的是阿月住进四安院多久了?好像快半年了吧?”
“去年入冬到今年春天,有……五个多月了。”阿月端端正正坐在他身旁老实答话,像个乖巧的孩子。
“哦,没错,过得好快呀。”微明轻拍着大腿,垂下脑袋若有所思,“为兄就是在想,山里的生活是不是真的适合阿月,你没了过去的记忆当时也没有什么想法和主见,就这么被我糊里糊涂拐来,呵呵,我甚至都没弄清楚你是否还有亲人在世,或许他们那时正找你找得好苦,你呀,不一定非要过着与世隔绝的山野生活,如果你本属于尘世间,再回尘世寻到自己想要生活也很好。”
顿了顿,仿佛自责地轻叹一声,“其实我在这件事上是不是太自私了,就因为师父在我之后迟迟不再纳小徒弟,我……你明白为兄的意思吗?我是觉得,如果阿月想像山下的人娶妻生子、走亲访友、柴米油盐、多姿多彩地正正经经过一辈子,也不是不可以的,入临仙门又不是一条不可回头的不归路,啊?听明白我说的吗?阿月?”
阿月脸色惨白,浑身颤抖,魂魄已经环绕肉身不知飞了不知个圈圈。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