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刘的三体系列第二部《黑暗森林》里有这么个故事:主人公罗辑与一个女人谈了恋爱,那个女人叫白蓉,是位作家,二人的关系还蛮不错,称得上是一对般配的爱侣。
白蓉的生日将要到来,她要罗辑写一篇小说送给她作为生日礼物,这是一件美好的事情。所有男人都想当然地会将这篇小说的主人公设定成自己的女友,而白蓉却拒绝了。
她说:不,我看过一个很有意思的画展,都是男画家的作品,画的是他们想象中最美的女人。你这篇小说的主人公就是你心目中最美的女孩儿,你要完全离开现实去创造这样一个天使,唯一的依据就是你对女性最完美的想象。
罗辑不懂白蓉的用意,但他仍然开始构思这个人物。他首先想象她的容貌,然后为她设计衣着,接着设想她所处的环境和她周围的人,最后把她放到这个环境中,让她活动和说话,让她生活。很快,这件事情变得索然无趣,他向白蓉诉说了自己的困境。
罗辑:她就好像一个提线木偶,每个动作和每一句话都来自于我的设想,缺少一种生命感。
白蓉:你的方法不对,你是在作文,不是在创造文学形象。要知道,一个文学人物十分钟的行为,可是她十年经历的反应。你不要局限于小说的情节,要去想象她的整个生命,而真正写成文字的,只是冰山一角。
于是罗辑真的去这么做了,完全抛开自己的设定,去想象她的整个人生,甚至细节的细节。他想象她在妈妈的怀里吃奶,小嘴使劲允着,发出满意的呜呜声;想象雨中漫步的她忽然收起了伞,享受着和雨丝接触的感觉;想象她追一个在地上滚的红色大球,仅追了一步就摔倒了,看着远去的气球哇哇大哭,完全没有意识到她刚才迈出了人生的第一步....想象大学的第一个夜晚,她躺在宿舍的上铺,看着路灯投在天花板上的树影...
就这样,这个女孩悄无声息地来到了罗辑身边。
他再也不可能安然入睡了,因为他要等着她的到来。为什么要等,而不是直接想象她来了呢,因为这时候,女孩是活的,是独立的,不再是那个提线木偶。她人生中的一切由自己决定,不受任何人的掌控。
在接下来的日子中,罗辑和她一起依偎在壁炉旁边喝红酒,一起开车去远方的群山...直到无法自拔。当然,这一切,其实只是想象中的“她”。
故事差不多完了,中间还有许多细节,我不再赘述,各位请自行阅读刘慈欣的三体系列。
回到主题,作家是怎样炼成的。
作家就是像上面那个故事中的罗辑一样炼成的,每个作家都是思想的子宫,孕育出了各种角色,而故事,是跟着角色走的。
不信?回忆回忆你看过的经典小说和电影,你能够记起的人物形象是否多过具体情节?程蝶衣、段小楼、孙悟空、李慕白、英雄、美女、侠客.....
唯一不同的,作家脑中应该有几十甚至成百上千个“她/他”,而非一个。你能拥有多少个“他/她”,就代表你的文学天赋如何。
作家,最重要的莫过于三件事:发现、想象(非构造)、写。
为什么说是想象一样东西而非构造一样东西,因为有些东西是“别人”给的。构造乃主动,为写而写,写为了我而服务。而想象,则是我为了想象中的事物服务,我只需要跟着我想象中的事物,一步步走下去,拿笔记下来就好。
我曾经也有这样的经历,总觉得自己该写些什么了,然后坐在电脑前憋半天,我该写什么呢我该写什么呢我该写什么呢....最后也憋出来一堆字,但那是没有灵魂的垃圾,因为当心中没有故事,却偏偏要写的时候,哪怕加入了自己的真实经历,那也是虚构的,缺少了一股劲头的东西。
当被“给”这种东西,满足了我的想象,或者说当我开始去服务于这种想象的时候,写作就很顺畅,真的是一种享受。
这种体验很奇妙,我也没有过几次。
而文豪们,大仲马、海明威、普鲁斯特、马尔克斯.....他们因为文学天赋极高又或者经过后天的不断磨练,随时随地都能处于这种“被给”的想象中,每次的想象都是一次奇妙探险,路程中有几十甚至成百上千个“他/她”,构成一副时代的画卷,真是不可思议的。
这也是为什么大仲马在写完《三个火枪手》后,直接画一条线立马着手《基督山伯爵》的原因。(谢谢张佳玮老师指出,这件事是个可爱的讹传。)
写作技巧、文学类别、勤学多练之类的,大家通过努力都能明白,为什么就有那么一部分人写得特别好呢,就在于这个“被给”的想象。
文学家们都无法控制这个想象,甚至无法预测他们的下一步行为,只能偷偷地、兴高采烈地跟着他们,像偷窥狂一般观察他们生活中的每件事和最细微的部分,记录下来,就成了经典。
没错,文学创作就是这么变态的事儿。
现在的文人们失去了这种创造力,他们思想中所产生的都是一些支离破碎的残片和怪胎,其短暂的生命表现为无理性的晦涩的痉挛,他们把这些碎片扫起来装到袋子里,贴上后现代啦解构主义啦象征主义啦非理性啦这类标签卖出去
我更愿意相信电影《午夜巴黎》中Gil所经历的,不是所谓的“巴黎奇遇记”,而是作家的那种想象。
所以,真想好好写,就先开始尝试这样的想象吧。相信我,这个过程非常奇幻,说不定你也能遇见Adriana并与她谈一场恋爱。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