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快要停下时,导游的声音才从车载扩音器中传来。
陈凉若慢慢的从游走的思绪中晃过神来,随手合上了那本自他上车后就没有怎么翻动过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
“永恒轮回是一种神秘的想法,尼采曾用它让不少哲学家陷入窘境:想想吧,有朝一日,一切都将以我们经历过的方式再现,而且这种反复还将无限重复下去!这一谵妄之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这段话,可能是他在这漫长的行车途中,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中唯一看完了的内容。
尼采,你是太阳,因为你只想给予不想获得,所以你有无限的能量。但是白昼之光,又岂知夜色之深。
陈凉若心中愤愤不平的想到。
从苏桐的婚礼现场落荒而逃的他,感觉自己正处于比夜更深的黑暗之中。
他觉得自己以后可能再也无法面对那个曾经如此深爱着他的苏桐。所以冲出大门后,他便用身上仅剩的钱报名了前往函谷关七日游的旅行套餐。
现在的他可谓真正意义上的身无分文,所有的积蓄都被他填在了那张递给苏桐的支票里。
这些年他一直拼命地工作,想在不远的将来给苏桐一个有物质保障的幸福生活。
一套首付……不够!
五十万……不够!!
一百万……还不够!!!
当他赚到一千万,自认为可以能够给苏桐未来一个衣食无忧的生活时。
他的梦碎了。
陈凉若曾经嗤笑过那些总觉得自己物质条件配不上心爱之人,一心想要拼命赚钱,来给予她更好的生活。结果到头来,只能在她的婚礼上包一个数额可观的随喜钱。
但他没想到自己就是那类人,真的可笑而又可悲。
“你咧个娃子咋滴还不下车咧,怕莫是有病勒。”
开车的中年大叔并不给陈凉若伤感的时间,他还急着下车吃饭。
“啊?不好意思,我马上下车。”
陈凉若手忙脚乱的收拾着行李,跌跌撞撞的走出座位,飞跑下车。
“你个娃子往哪个方向跑起克?你跑错方向哒。”
然而,跑远了的陈凉若并没有听见热心的中年司机大叔的话。
司机大叔看着他的狼狈逃窜背影,小声地说道:
“咧个娃子怕莫是个暴暴。”
——天——下——燃——程——
陈凉若逃下了车,漫无目的的在山间兜了几转后,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他,好像,迷路了。
陈凉若打开手机,信号格空空如也…
“我这是来到了什么样的穷山恶水,荒山僻岭?我真的是作死。”
他又连忙翻开了身上的背包,在一堆杂物中挖出那本带有地图的《旅游手册》。
“呀,还好我细心,不然这次真的GG了。”
陈凉若暗中庆幸道。
人总是能够在当下的危机中,很快的忘记从前的伤痛。这是人的优点,也同样是人的劣根性。
但当陈凉若打开《旅游手册》后,他却傻眼了。
函谷关……秦……国……
还居然是小篆,还有其他的那些歪歪扭扭的字体,这尼玛都是些啥啊?
还好高中时为了追妹子,学了点古文的皮毛,倒还是幸运的认得这几个大字。
手册中的确是有地图,不过…是两千五百年前老子西出函谷关化胡时的地图……
“坑爹的旅行社,居然为了宣传效果,把两千五百年前的地图复制粘贴在手册上,来增强景点的文化底蕴。真没良心,黑心商贩!”
陈凉若一边义愤填膺的痛骂着“天涯旅行社”,一边细细的查看着那两千五百年前的地图。
良久后,当他在地图上作出无数条辅助线,和定了无数个坐标点后,他终于找到了一条看似合理的最佳路径。
他得意地说道:“我可是经历过全国高考的人,这还想难倒我?不存在的。”
不过由于几千年来的板块运动、森林砍伐、雨水冲刷、山体滑坡、水土流失,使这里的地貌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不,准确的说应该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比如,现在的陈凉若正面对着一面巨大的绝壁,陡峭巍峨。
而这处,在他手中的地图上,理应是一块平原……
他终于懂得了什么叫生无可恋的感觉。
不过一个人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就可以忍受任何一种现状。
陈凉若不知道曾经的自己到底是为什么而活,也许…是为了苏桐吧。
而现在的他,则是为了走出里而活着。
所以,他可以容忍命运的调皮。
“咕咚咕咚”
陈凉若一口气把矿泉水瓶的水喝了大半。
“如果在天黑之前再不能走到有人烟的地方,估计今晚真的要野宿了。”
他习惯性地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等等,那是什么?
他突然看到信号格有了一格信号,他连忙向前跑去,十几米后,信号格又没了。
向后?几十米后信号格又消失了。
向右?
当他跑出几百米后,第二格信号开始被填充。
陈凉若举着手机继续向前跑着,仿佛只要向前跑,他就能看到黎明的曙光。
“嘣——”
陈凉若被一块石头绊到,摔倒在地。
“唔,好痛。”
揉了揉被碰到的额角,所幸没有破皮流血。
陈凉若一只手捂着额头,另一只手在地上摸索着手机。
“嗯?这是什么?”
他摸到一块冰凉的铜块,上面带有些许锈迹。
这块铜块呈不规则的扇状,青铜材质所铸,有明显的断裂面,估计是某个青铜器物的残块。
铜块表面上发白带灰色,一些地方隐隐有凸起的痕迹,不过可能由于是年代久远,铜块上的锈迹使这些凸起的痕迹无法清晰辨认,陈凉若用手指细细的在上面摸索着。
这应该是个大篆的“行”字,靠近“行”字左边的断裂面极为光滑,明显属于被利物所断。而右边则有些断裂的字形,但无法辨认出。
陈凉若端详着那个“行”字,觉得有些不可言说的绝妙气韵。
也许是被因为摔了一跤,又或许是由于长时间盯着那铜块的缘故,陈凉若竟有些头晕,脑海中好似有什么在鸣叫。
尝试着站起来,但仍有种莫名的头重脚轻的眩晕感。陈凉若挪到就近的一块石头边,半晌后,逐渐耳明目清。
等他起身时,他惊讶的发现刚刚所坐的石头的中央,竟有一行由于岁月的冲刷磨洗而变得模糊的字迹,依稀可识得——
“老子西出函谷关处遗址”
刹那间顿生一种沧桑荒凉、大气磅礴之感。
一片绿野飞白鹭,半空紫气下青牛。
“黑夜给了我黑色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
突然而来的手机铃音不得不使陈凉若从沉浸的意境中脱离出。
有些遗憾的打开手机屏幕,上面跳动闪烁着“陈宇文”。
“喂?宇文,出了什么事?”
“凉若,你怎么才接电话,我都打了N把遍了…不多说了,你现在在哪,我开车来接你。”
陈宇文急切地说道,语气中满是焦灼之意。
“额……我现在…在函谷关”,陈凉若期期艾艾地说道。
“等下哈,你说你在哪里?”
“函谷关。”陈凉若一字一句吐词清晰的说道。
“哦哦,函谷关是吧,我高德一下。”陈宇文含糊不清的嘟囔道,“总感觉这个名字有点耳熟”,而后传来一阵牙齿咀嚼食物发出的不雅声音。
“卧槽,咳咳咳!”陈宇文大声地叫喊着,“陈凉若,我日你个仙人板板!你丫的跑那么远!你要我开飞机来接你哦,你丫的……”
陈宇文不停地抱怨着,在陈凉若的耳边大吐苦水。
“对了,你这么急的找我什么事啊?”
手机那头的狂轰滥炸戛然而止,空气突然安静。
陈凉若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攫取,压抑窒息降临在他的身上。
“苏桐她……被车撞了,现在……还在ICU里抢救,叔叔阿姨刚刚签了病危通知书…”陈宇文心情沉重的说道。
“什么!”陈凉若如遭晴空霹雳,脑中一片空白。
“你跑出后,苏桐立马追了上去,不过在过马路时,被一辆疾行的轿车撞倒,昏迷不醒。”
“你知道吗?你一直自以为自己爱苏桐胜过她爱你。你见过有多少女人会为一个迟迟不对她说出‘我爱你’的人苦等九年,浪费自己的青春在等待中?也许这世界上有很多,但我陈宇文,只见过苏桐这一个!”
“你知道吗?这场婚礼其实苏桐根本没有打算嫁给那个叶承,她只是在逼迫你带着她逃婚,为了你她可以放弃一切。我那几个月外出,其实就是受苏桐所托,为你们私奔后找一个可以安居幸福生活的小城。如果你那时没有松开她的手,而是带她逃离婚礼现场的话,估计现在就是你们的幸福时光了。”
“不!你陈凉若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一个习惯用那些爱情鸡汤文,来掩饰自己本性中的懦弱!你陈凉若真的配不上苏桐!她为你做了那么多你所不知道的事,而你却一一将它们无情踏碎,你也踏碎了苏桐的心!”
字字泣血,句句诛心。
“宇文,你在哪家医院,我马上赶过来。”
说完挂掉手机,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向前奔跑,口袋中的小铜块也随着摆臂的幅度,而上下跳跃着。
而当他跑出那个谷口时,蓦然间一道强光涌现,极为强烈的制晕昏迷感袭来。
苏桐...真的对不住…..这次,可能真的不能够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