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四维依然会是江城那个兵痞,伍若兰依然会是平邑城中的大家闺秀,他们多半会经历一场三书六礼的旧式婚礼:
首先,纳采。
当儿女婚嫁时,由男方家长请媒人向物色好的女家提亲。男家在纳采时,需将大约达三十种有象征吉祥意义的礼物送给女家女家亦在此时向媒人打听男家的情况。
其次,问名。
在女方家长接纳提亲后,女家将女儿的年庚八字交给媒人带返男家,以使男女门当户对并卜问吉凶。
第三,纳吉又称过文定。
当男家接收庚帖后,便会将庚帖置于神前或祖先案上请示吉凶,以肯定双方年庚八字没有相冲相克。当得知双方并没有相冲相克之征象后,男方会小规模地送上一些礼物,如金银首饰、布料和食品,并附上聘书。
第四,纳征又称过大礼。
在大婚前一个月至两周,男家会请两位或四位女性亲戚须是全福之人约同媒人,带备聘金、礼金及聘礼到女方家中,并附上礼书。此时,女家需回礼。
第五,请期又称乞日。
男家择定完婚的良辰吉日,并征求女家的同意。
第六,亲迎或迎亲。
在择定的良辰吉日,穿着礼服的新郎会偕同媒人、亲友亲自往女家迎娶新娘,并附上迎书。
那一天,李四维应该会头戴呢帽,身穿缎袍,斜披大红花,骑上高头大马,带着花桥和锣鼓唢呐,义气风发地去到一户殷实之家,接回一位温柔贤淑的小家碧玉。
那一天,伍若兰也该凤冠霞帔坐上八台大花桥,带着十二抬以放满一张桌子为一抬或者更多的嫁妆风风光光地嫁入豪门大户。
作为在上海求学的姑娘,宁柔可能会遇上一个文质彬彬的青年才俊,最后穿上洁白的婚纱,在某个教堂里经历一场简约而不失隆重的西式婚礼。
可是,命运总是这么无常!
战争降临了,三个原本不会有太多交集的人却相遇在了战场上,相知相爱,最终走向了婚姻的殿堂。
于是,大年三十这天,一场别开生面的婚礼在飞鹰堡举行了。
大年三十,民间的乐师也要回家团聚,所以,李四维打消了众将延请锣鼓唢呐的打算,“兄弟们的欢笑声不就是最好的乐声?”
宁柔没有婚纱,伍若兰也没有凤冠霞帔,两个姑娘都穿着军装,美丽而富有英气!
团部大堂被布置成了喜堂。墙壁上没有红幛子,就挂了几盏大红灯笼,也是满堂喜庆新人都没有高堂在场,上位摆了一张香案,布了祭品。
三位新人立于香案前:李四维一身戎装,站得笔挺,肃穆之中透着笑意宁柔螓首微垂,羞怯之中带着喜意伍若兰不时偷瞄一眼李四维,俏脸微红,却难掩喜色。
兄弟们把个大堂挤得满满当当,挤不进去的就拥在门外,踮着脚往里望,个个眉飞色,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噼噼啪啪”
外面突然响起了鞭炮声,炮竹声声,提示着婚礼该开始了。
郑三羊立于一侧充当司仪,待鞭炮声响完,连忙扯着嗓子高叫起来,“吉时已到”
顿时,欢声笑语嘎然而止,大堂内外一片寂静,众兄弟尽皆神色肃然。
郑三羊顿了一下,又扯开嗓子喊了起来,“一拜天地!”
李四维三人连忙朝香案鞠躬。
“二拜高堂!”
李四维三人愣了一下,继续向香案鞠躬。
“夫妻对拜!”
李四维三人连忙转身,相对而立,深深鞠躬。
“礼成!送入洞房!”
郑三羊精神振奋,好似刚刚完成了一次壮举!
“好!好!好”
众兄弟欢呼雷动,欢呼过后,连忙闪开一条路来。
于秀莲和小占带着一干女兵簇拥着宁柔和伍若兰出了大堂,径直往后院去了。
军中汉子对婚礼都是一知半解,于是,李四维和宁柔、伍若兰的婚礼便这样草草地结束了!
这就结束了?
李四维有些意犹未尽,又好似松了口气,缓缓转过身来,目光炯炯地环顾众兄弟,笑容慢慢绽放、璀璨,“兄弟们辛苦了,都吃酒席去!”
“好!”众兄弟轰然叫好,欢声四起,“喝酒,吃肉,不醉不归”
“大炮,”廖黑牛三两步挤到李四维身边,一把拉起他的手就要往外面拖,“喝酒去,不醉不归”
“今天不能喝!”李四维连忙甩掉他的手,满脸坚决,“老子晚上还有事呢!”
众兄弟一愣,轰然大笑,“黑牛,两个新娘子在洞房等着呢!团长今天晚上辛苦得很”
“再辛苦也得先喝酒!”廖黑牛又伸手去拉李四维,嘿嘿一笑,“你要是不把老子喝趴下了,老子就带着兄弟们去闹洞房!”
李四维一怔,忿忿地瞪了廖黑牛一眼,反手拉起他就走,“走,老子就先把你喝趴下!”
李四维暗暗发狠,想闹洞房?门儿都莫得!大不了老子明晚再入洞房!
“哪个怕哪个?”廖黑牛笑得得意,“兄弟们,今天可是团长大喜的日子,你们都得好好敬他几碗”
“好啊!”众兄弟欢呼一声,蜂拥着跟了上来,“今天一定要好好敬团长几碗!”
大堂外面,两溜桌子沿着环山大道两边的空地摆了下去,一眼望不到头,桌上酒肉齐备,大坛的酒,大钵的肉粗犷得犹如军中的汉子。
见了酒肉,众兄弟都匆匆地往桌上挤虽然这流水席会一直开到晚上,可是,哪个不想先把肉吃到自己肚子里去?
要知道,他们很多人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吃上这么丰盛的酒席,或许,也是最后一次了!
廖黑牛拉着李四维径直上了桌,顾不得坐下就抓起了酒坛,拍开泥封,开始斟酒,喝酒用的自然是海碗,“哗啦啦哗啦啦”,酒香扑鼻,酒花四溅。
一圈倒完,廖黑牛端起酒碗往面前一举,望着李四维神色一整,“大炮,你龟儿终于结婚了老子替你高兴!来,先干了这一碗”
李四维也端着酒碗站了起来,并没有急着喝,只是望着廖黑牛苦笑,“有啥你就一次说完要是真把老子灌醉了,你的日子也好过不了!”
众兄弟哄笑,“对对对黑牛,你得罪哪个也不能得罪宁医生和伍医生不是?”
在战场上厮杀,哪个还能不受伤?得罪了军医怕是要多吃些苦头!
“哪个敢得罪她们?”廖黑牛连忙摇头,然后,满脸正色地望着李四维,“你是要进洞房的人,老子咋能为难你?就这一碗老子也就不说啥了!反正,看到你好,老子就高兴!”
说完,廖黑牛端起酒碗,一扬脖子,“咕噜咕噜”就往下灌。
李四维心中一热,也端起酒碗,仰头就灌,“咕噜咕噜”,一股热流自咽喉直入胸腹。
“啧”
廖黑牛喝完,一抹嘴角,把酒碗竖了起来,滴酒未剩。
“啧啊”
李四维喝完,也把酒碗竖了起来,与廖黑牛相视一笑。
放下碗,廖黑牛果然很爽快地坐了下去,却撂了句,“兄弟们,老子开了张,剩下的就看你们了!”
李四维一怔,苦笑不已,“龟儿的,还说不为难老子?”
“好!”众兄弟却已经精神抖擞蠢蠢欲动了宁医生和伍医生才不是小气的人!
“团长,”孙大力抢先抓起了酒坛,“我得敬你一碗”
说着,孙大力已经开始倒酒了。
“少倒点,少倒点”李四维苦着脸,连忙把酒碗往高里举。
孙大力却是满脸真诚,“团长,当时在太平村,要是莫得你,我孙大力肯定就当逃兵了这酒少不得!”
李四维手一僵,只得端平了海碗,任他倒。
就这样,孙大力敬完了黄化敬,黄化敬完了石猛敬李四维一口菜没吃上,肚子却已经撑圆了,脑壳有些发热,再一看周围蠢蠢欲动的卢全友郑三羊等人,只得暗自苦笑再不想辙,这洞房怕是真进不成了!
“咕噜咕噜”
李四维把酒灌进嘴里,也顾不得亮碗底,一把抓起了桌上的酒坛子,环顾众兄弟,神色一肃,“兄弟们”
众将士一怔,纷纷望向了李四维,欢声笑语嘎然而止。
“呃”李四维打了个酒嗝,有了几分醉态,一双眼睛却更加明亮,“咱们今天呃今天还能在这里高高兴兴地喝酒,最最该敬的是呃那些已经离开了的兄弟们!”
众兄弟神色一黯,默然无语活着的人都背着债!
李四维再次环顾众兄弟,脸色微红,神情肃然,“来,都把酒满上都满上!”
说着,他捧起酒坛子先往自己碗里倒,然后递给了身边的卢全友,“满上都满上”
“哗啦啦哗啦啦”
宴会场上鸦雀无声,酒水入碗的声音格外清脆响亮。
见众兄弟都倒满了酒,李四维端起酒碗举到面前,满脸肃然,“这第一碗敬那些离我们而去的兄弟!”
说完,李四维举起酒碗一昂头,“咕噜咕噜”地灌了起来。
“敬那些离我们而去的兄弟!”
众兄弟齐声祷告,人人肃然,然后纷纷仰头便灌,“咕噜咕噜”
酒水流淌,流的是情谊,喝的是思念!
李四维喝完酒,脸更红,眼神更亮,一把将酒坛抓到了手中,“哗啦啦”地倒了起来,高声叫嚷着,“满上,都满上”
“哗啦啦哗啦啦”
众兄弟连忙倒酒。
有了第一碗就必定会有第二碗,哪个都不会怂!
“兄弟们,”李四维等众人倒满酒,“呃呃”地打了几个酒嗝,强压着呕意,端起酒碗环顾众兄弟,神色一肃,“这第二碗敬那些依然战斗在前线的兄弟们!”
说罢,李四维又仰头灌了起来,“咕噜呃咕噜”
“敬那些依然战斗在前线的兄弟们!”
众兄弟连忙附和,声音低沉,然后仰头就灌,“咕噜咕噜”
李四维的脸色通红,酒嗝连连,却依然仰头灌着,“咕噜呃咕噜呃”
酒水入腹,浇灌着千愁万绪!
“嘭!”
终于把酒灌完,李四维身形一晃,重重地把酒碗顿在桌上,一屁股坐倒在板凳上。
卢全友和苗振华都吓了一跳,连忙扶住了他,有些担忧,“团长,要不就算了吧?”
“不不能算”李四维使劲地晃了晃脑袋,又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一扫众兄弟,眼珠通红,酒气熏天,“满上呃都满上”
说着,李四维伸出手去抓酒坛,手却哆嗦得厉害。
苗振华连忙捧起酒坛,帮他倒起了酒,“俺来倒,俺来倒”
“哗啦啦哗啦啦”
不少兄弟都已是脸色通红醉眼朦胧了,却依然在倒着酒。
该敬的人还没有敬完,哪个都不能怂!
苗振华倒完了酒,李四维连忙端起了酒碗,手抖得厉害,酒花飞溅,声音却高了几分,“兄弟们呃其实,在遇到你们之前,我李大炮只是个怂货”
众人一怔,有些疑惑,却听李四维继续说着,神情激动,“黑黑牛可能见过老子的熊样儿那时候,老子听到枪声会腿软,看到死人会胆寒,但呃但是,在遇到你们之后呃老子老子从来都没有再怂过枪林弹雨里,老老子也敢杀个来来回回因因为老子身后有有你们!这这第三碗酒,我敬你们!”
说完,李四维举起酒碗,仰头就灌,手在抖,酒水四溢,沾湿了脸颊,顺着嘴角流下正如倾盆的泪!
我不是勇士,是你们给了我勇气!
众兄弟端着酒碗,怔怔地望着李四维。
突然,有人高喊起来,“敬团长!”
“敬团长!”
有人回过神来,高声附和。
“敬团长!”
众兄弟举起酒碗齐声高呼,“敬团长!”
我们也不是勇士,是你让我们变得勇敢!
呼声如雷,直冲云霄,远远地飘荡开去,响彻飞鹰堡。
后院里摆了几桌酒席,医护排的女兵和伤员们正在大快朵颐,突然听到前面响起了高呼声,都是一愣。
王福来摇了摇头,幸灾乐祸地笑了,“团长今天怕是要醉惨了”
小占叹了口气,面有忧色,“他可醉不得排长和若兰还在新房里等着他呢!”
杨国兴却笑得畅快,“今天不醉啥时醉?新郎官醉了,这酒才喝得喜庆嘛!”
“罗汉儿说得对,”王福来望了他一眼,满脸遗憾,“可惜老子伤还没好,要不然也得陪团长醉一次!”
一众伤员纷纷点头,满脸唏嘘,“是啊!新郎官咋能不醉?一辈子能做几次新郎官呢?”
医护排的姑娘们都听得俏脸一黑你们还想做几次?
两间新房挨着,房门虚掩,门楹上挂着大红灯笼,门上贴着大红“囍”字。
宁柔在左边房里,伍若兰在右边房里,两间新房里都安安静静,恰如她们静静的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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