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只是望着那灯火通明的防空洞,反复地唱着那首歌,悲壮苍凉的歌声依在光明岭上空飘荡。
李四维的声音已经沙哑了,但他一颗心依旧是火热,重伤的兄弟还在手术台上与死神抗争……如果生命是一首歌,他们或生、或死,都该有一曲热血悲壮的旋律相伴!
“长……官,”黄化一把拉住了李四维,眼圈通红地望着他,声音沙哑,“长官,您……不要唱了,不要唱了……您的嗓子都哑了……”
李四维望了他一眼,转过身,望着战壕里那一个个飘满雪花的汉子,心中一颤……他缓缓地抬起双手,轻轻地压了下去,歌声噶然而止!
李四维腾地一下跳上了战壕,居高临下,瞪着一双通红的大眼,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就在今天早上,有个重伤的兄弟告诉我……他活着很痛,痛不欲生……他要我给他一个痛快……”
众人默然,战场上,很多重伤员都会这样做……这是个连止痛药都十分稀缺的年代,身受重伤的痛苦不是谁都能扛得住的!
李四维环视众人,沙哑的声音陡然高亢起来:“可是我告诉他,他如果那样做了,在我眼里,他就是逃兵了……逃兵懂吗?你们都知道,在打小鬼子的战场上,当逃兵是可耻的……但是,生命也是一场漫长的战争,轻易地放弃生的希望,那就是在生命的战场上当了逃兵!同样可耻!李大炮的兵不许当逃兵!在打小鬼子的战场上不许,在生命的战场上也不许!明白了吗?”
众人望着李四维,目光渐渐地明亮起来,齐声答道:“明白了!”
“好!”李四维大赞一声,望着那一双双明亮的眼睛,缓缓地说道:“今后,不管是谁,不管你受了多重的伤,不管你活得多么痛苦,都要给老子拼命活下去……你们都要记住:你们是**,你们是勇士,你们不仅要做打小鬼子的勇士,还要做捍卫生命的勇士!”
“记住了!”众人目光炯炯地望着李四维,轰然允诺,声震光明岭!
这时,韦一刀跌跌撞撞地冲出了防空洞,“长官,长官……手术结束了……结束了……兄弟们都挺过来了……没有人当逃兵……没有人当逃兵!”
李四维一怔,跳下了战壕,迎到韦一刀面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定定地望着他,“他们都活下来了?”
韦一刀神色一暗,轻轻地撇过头去,“宁医生说……该做的都已经做了,活不活得下来……只能……靠他们自己了……”
李四维心里一沉,这缺医少药的手术,能做的有多少?取弹片、缝合、止血、包扎……连消炎药都不够打吧!
李四维暗叹一声,望着韦一刀努力地挤出一个笑容,“不管咋说,他们能挺过来,就是好样的。”
“是啊,”韦一刀叹息一声,“很多兄弟……做手术的时候,连麻醉药都没打……”
李四维轻轻地放开了韦一刀,大步往防空洞去了。
宁柔就靠坐在洞口,满头大汗,俏脸苍白,手上脸上衣服上血迹斑斑……她的面前放着一盆热水,一条毛巾,但水依然是清的,毛巾静静地浮在水里……她已经没有力气去为自己洗净脸上的血污和汗渍了。
李四维轻轻地走了过去,将毛巾捞了起来,用力地拧干……
宁柔抬起头,望着李四维露出了笑容,笑容里透着疲惫,“你身上……咋全是雪?”
李四维冲她微微一笑,“别动……”他轻柔地展开毛巾,为她擦拭着脸上的血污和汗珠……
宁柔苍白的小脸上泛起两道红晕,“我……自己……来吧。”
李四维望着她,暗暗心痛,“辛苦你了。”
宁柔眼神一暗,“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
李四维放下毛巾,轻轻地扶着她的肩膀,望着她的眼睛,“丫头,你已经尽力了……好好休息。”
宁柔微微垂下了头,“我没事。”
李四维放开了她,扯过一床被子,仔细地铺着,“嘿嘿,你可是我们营的宝贝疙瘩……你要是不休息好,再有兄弟受伤了咋办?”
黄化抱着他和李四维的被子钻了进来,默默地递给了李四维,他还记得那一夜李四维给宁柔披衣服的情景……现在,他明白了,这娇柔的跟花儿一般的小姑娘值得大家用心去呵护。
铺好了被子,李四维不由分说地抱起宁柔就往被窝塞,“好好睡一觉,睡醒了就开饭。”
“嗯,”宁柔被李四维抱着塞进了被窝,一张俏脸涨得通红,急忙拉过被子蒙住了头。
夜里,战壕里燃着几堆炭火,睡不着的兄弟们围坐在一起,披着被子闲聊。
廖黑牛凑到李四维身边,嘿嘿笑道:“这雪下得好啊,老子们难得清闲两天……大炮,给司令说说,让我们回去休整几天嘛。”
李四维瞪了他一眼,笑骂道:“你龟儿老毛病又犯了?”
廖黑牛摸了摸后脑勺,讪讪地笑道:“老子这不是为了兄弟们着想嘛……这么大的雪,冻坏了咋办?”
李四维骂道:“你龟儿那点花花肠子,老子还不清楚?想都别想……你不是让老子帮你照顾老婆儿子吗?你龟儿都有老婆儿子了,还乱搞个锤子啊?”
廖黑牛赧然地笑道:“这不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嘛……”
石猛黄化等人听得一头雾水,疑惑地望着李四维和黄化。
李四维冲众人笑道:“黑牛这龟儿想女人了……”
众人恍然,一下子来了精神。
石猛嘿嘿笑道:“长官,说实话……老子也想了……本来憋着一股子火,小鬼子又跑了……发不出去啊!”
“是呢,”刘黑水也点点头,“老子也想婆娘了,也不知道他在屋头过得好不好?”
僧蛮子望了刘黑水一眼,笑道:“是怕她在屋头给你戴绿帽子吧?”
众人轰然大笑,刘黑水涨红了脸,“哪个龟儿子敢?老子的枪可不认得他……”
李四维摆了摆手,瞥了一眼嘿嘿直乐的黄化,笑道:“龟儿的,还是黄化好啊,啥都不愁?”
“对对,”众人纷纷点头,又把攻击目标换到了他身上。
黄化不动声色地望了李四维一眼,缓缓说道:“长官,宁医生挺好的,你咋不把他娶了?”
众人一愣,纷纷望向了李四维,“对啊,对啊……长官,宁医生多漂亮啊,娶了她你就享福了……”
廖黑牛望着李四维嘿嘿直笑,“大炮,还在想那个‘梦瑶’吧?”
李四维一怔,恍然发现,如果不是廖黑牛提起,自己根本就没有想起那个自己曾经爱得刻骨铭心的人来……难道,爱情真的可以脆弱到这个地步吗?他有些惶惶然了!
廖黑牛见李四维沉默不语,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当初老子就劝你把她娶了,你不听……这下后悔了吧?”
他说的是郝梦瑶,李四维想的是秦梦瑶。
众人纷纷来了兴致,催促道:“黑牛,说清楚点,说清楚点。”
廖黑牛望了李四维一眼,就绘声绘色地讲了起来,自己一行如何在路上救了郝梦瑶她们,又如何在南京城与她们分别……
众人听完一阵沉默,石猛摇摇头,“可惜了,可惜了。”
刘黑水叹息道:“这么做……也对!人家是个女学生,不该把她拉到战场上来。”
廖黑牛一拍大腿,“这不就对了?郝梦瑶不是军人,宁医生是啊,和宁医生在一起就莫得啥子好担心的了。”
“对,”众人纷纷点头。
李四维依旧低头望着炭火,沉默不语。
廖黑牛使劲拍了他一下,“大炮,你龟儿倒是说句话啊……你总不是想在宁医生面前当逃兵吧。”
李四维一怔,抬起头望了望他,轻轻地摇了摇头,“我只想再等等,等战局稳定一些再说……”
廖黑牛脸色一沉,“还等个锤子?你知道过了今天还有没有明天?”
“蛮牛说得对,”石猛也瞪着李四维,“长官,我们是在打仗啊,现在我们还在一起说说笑笑,谁知道哪一天……我们就再也不能在一起了……”
“是啊,”刘黑水也叹了口气,“兄弟们都看得出来,宁医生对你也有意思,要不然人家一个女娃娃,为啥跟着你上前线?人家又有医术,到哪个部队那都是抢手货……你就不怕……万一哪一天……”
李四维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众人心中一喜,却见他又无力地坐了下来。
李四维望着众人,缓缓说道:“我答应过她,会带着她活着回去见她父亲……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就……就……娶了她。”
李四维说完,起身往防空洞去了,留下众人摇头叹息,真的能有那么一天?即使有,自己怕是也看不到了吧?
宁柔依旧在酣睡,紧紧地裹着被子,露出了略显苍白的俏脸,秀眉微蹙。
李四维轻轻地坐在了她身旁,静静地望着她,防空洞里,火光昏暗;洞外,雪花纷飞。
当李四维再次醒来的时候,身上盖着被子……宁柔已经在开始忙碌了。
李四维轻轻地走了过去,“咋样?”
宁柔望了他一眼,轻轻地摇了摇头,“还是没有人醒过来……”
李四维心中一沉,轻轻地拍了拍宁柔的肩膀,“再等等,他们会醒过来的……”
“可是……”宁柔声音颤抖,“我们连消炎药都没了……”
李四维默默地转过身,往洞外去了,风停了、雪停了,天地间一片静谧。
消炎药?根本无处寻!
李四维抱着一丝幻想找到了黄化,“你……会配草药嘛?”
黄化被他问得一愣,苦笑着摇了摇头,“师父倒是教过我,可是学得不好……”
李四维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那……你试试?”
黄化望着白茫茫的田野,苦笑道:“这么厚的雪……怕是什么也找不到……”
李四维一咬牙,“去镇上,我带兄弟们去药铺找找……”
这是,山岭下,一个传令兵匆匆地跑了上来,“李营长,李营长……有命令。”
李四维急忙迎了上去,“啥命令?”
那传令兵一脸的欣喜,“援兵到了,援兵到了……司令让你回去开会。”
光明集上洋溢着喜气,运兵的大卡车陆陆续续地开了进来……援兵只是战区司令部在附近征召的五千多新兵,但他们带来的药品却如救命稻草般,让李四维大喜。
太阳钻出了云层,阳光洒在光明岭上,正如此时李四维的心情……
李四维静静地坐在洞口,嘴角挂着一丝温柔的笑意……当他把从司令那里软磨硬泡要来的药品交给宁柔的时候,宁柔那张惊喜的俏脸能让他记一辈子!
一营补充了新兵,都是刚放下锄头的农民,此时,面对这些老兵,他们一个个温驯得就像小绵羊。在山岭上辟出的小校场上,廖黑牛带着一群老兵正在操练他们。
廖黑牛在队列里走走看看,不时地还会骂上两句,“狗日的,一个二个蔫里吧唧的,哪有个**的样儿?都给老子把在婆娘身上使的劲儿拿出来……雪停了,小鬼子随时都会回来,现在不使劲练,到时候把命耍落了就不要怪哪个!”
是啊,雪停了,小鬼子随时都会打过来!
李四维抬头望了望昏黄的太阳,雪停了,太阳出来了。可是……冰雪融化之时,岂不比白雪飘飞之时……更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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