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暗涌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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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十九,早晨辰时一刻,洪武二十八年第一场御门常朝在奉天门外广场举行。而前一个时辰还搂着自家暖呼呼的大老婆躺被窝的徐同知,现在也是顶着冬日的寒风执行着新年的首次御前站班任务。

    这是一种荣耀,当然也并不轻松就是了。

    这一年,朱允炆已经十八岁,虽然在这个年代,正式的成年并不是十八岁,但毕竟在绝绝大多数人的眼中这也就意味着这位帝国储君,距离那个至尊之位也更近了一步。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朱元璋早在年前的最后一次常朝上就已经下令,皇太孙自新年起将以储君身份临朝听政,列班于群臣之前。

    于是今天的早朝,朱允炆穿着一身大红色蟠龙常服,头戴黑色翼善冠,第一次参加早朝议政。

    由于显而易见的原因,距离他非常近,而且几乎是面对面的徐钦,轻易的就发现了这位年轻的储君殿下有些激动,相信以朱元璋更毒辣的眼神,要发现这一点肯定更容易。

    当日对奏的内容也没什么出奇的大事件,工部奏黄河凌汛并于开封府境内毁堤,数万百姓不同程度受灾,请赈;兵部奏北疆两场大捷,及浙江都指挥使剿灭倭寇两拨,请封;礼部奏出使安南使团奏报,及帖木儿、暹罗、琉球中山国、倭国等入朝事宜,请裁。

    这些都是些很“平常的小事“,对于一个如此庞大的帝国而言,几万人受灾的事情实在不值一提,而这些朝贡事宜则其实是早就知晓了的事情,这些”撮尔小国“既然要来,那就安排万国驿馆这边招待一下,然后再慢慢选个日子召见,顺便再炫耀一波武力就是了。

    作为已经接受了数年储君教育的朱允炆来说,这种小事自然也是手到擒来,在群臣发表部分意见的期间,不时稍微插一下嘴,大体上也算是中规中矩,没有什么让人眼前一亮的奇思妙想,同时也没什么可挑剔的地方。

    至于这个冬天的一系列军事行动,其结果都是早就知晓了的,现在兵部正式奏报,更多的是准备各种封赏事宜,特别是几位藩王的封赏,只能由皇帝亲自决定,所以所谓的朝议,也只是一些大员提出建议而已。

    不过这个议题由于涉及到军功封赏,是实打实的分蛋糕,甚至还涉及到更深层次的东西,所以撕比自然就在所难免了。

    “陛下,臣以为茹尚书所言不妥。北疆两场大捷不假,然前有锦衣卫情报局凭雪断军情之功,后有京卫千里驰援之功,为何现在却单为几位主将请功?此非滑天下之大稽么?”

    从站班的位置和补子图案来看,这人官职不高,仅仅是个正四品的“小官”,却敢直接这样怼正二品的兵部尚书,这份气势恐怕也只有都察院的这帮愣头疯狗才有了。

    “阮御史此言差矣!将为一军之魂,行军作战主将居中调动,系成败于一身,正所谓一将无能累死三军,所以这仗打得好,自然主将的功劳最大。兵部奏报圣听为之请功也是常理,其他的功劳,并非是不赏,而是没有必要在这朝堂上一一详述,否则数十万将士,这一一奏报下来,这堂朝会少说也得几个月吧?而且这还得要请诸位言官高抬贵手,否则指不定得耗时几年呢!”

    面对言官的诘难,武臣这边自然是马上发起了反击,这番话连续打了这位御史两个耳光,先暗讽其不通军事,后明嘲其多事。语言水平算是相当的不错,可见管你是文臣还是武将,经过长时间的扯皮锻炼之后,大家的口才都达到了一个相当高的水准。

    当然,这也并不是说这个武臣就是支持燕王或者秦王的派系,而是确实都察院选的这个切入点有问题,要是真开了这忽视甚至是诘难领兵主将的先例,以后这仗就没法打了。打不好要掉脑袋,打好了被人分功劳,日后上哪儿去找主将领兵?

    “李大人!在这朝堂之上,您岂能颠倒黑白?陛下明鉴,臣从未说过旗开得胜的主将不应封赏!臣只是就事论事,此番北疆大捷,不同以往之大胜,孙子兵法有云‘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此等至理臣一书生亦知,难道诸位专知兵事的大人们却不知?故臣以为,即使是请封首功,也不当只是几位主将。”

    这两位“小官”争执了半天,依然是没争出个胜负来,而其他真正的大佬们则是很统一的保持了沉默,因为大家都看得出来,这件事表面上只是争军功,但实际上涉及的东西却要复杂很多,万一引起了什么误会,那可就是在糟糕不过的形势了。

    而对于徐钦来说,此事虽然跟他有直接的关系,不过他现在的任务是御前侍立,是做一个合格的木头桩子和传声筒,更重要的是他也不打算参与进去,这点点的功劳,还不至于让他亲自下场去抢个头破血流。

    朱元璋则是饱含深意地看了看朱允炆,甚至还瞄了一眼徐钦,却对此也是不予置评,搞得群臣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他表面上平静,心里却是不知是个什么滋味,这是朱允炆头一次参加早朝,没想到这么快就开始搞起了小动作,他既为储君有这等权术志向而感到欣慰,但是内心却还有更复杂的感受。另外,对于储君一党的这种低劣的水平而感到悲伤。

    然而还没等他好好的进一步酝酿一下这种悲伤的情绪,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是让他大吃了一惊,甚至让他的心情变得更复杂了。

    “启奏陛下,臣有本奏,想来与北疆战事主将有关,可共议之。”正当那位阮姓御史和李姓武官争执得不可开交之时,阮御史旁边一个同样的四品文官也不直接上前帮腔,而是又提出了一个议案。

    “准奏!”朱元璋淡淡地挥了挥手,示意呈上奏本。那位文官才规规矩矩地出列,上前呈奏疏,然后徐钦上前收了奏疏,简单检验之后转交给朱元璋,这位大概也是佥都御史的文官才开始奏报内容。

    而他奏报的内容,却掀起了更大的风浪!

    “臣佥都御史刘珏,参秦王朱樉行为不法,为藩不端,欺压百姓等八大罪状,桩桩件件皆有凭据,还望陛下明鉴!”

    这位刘佥都御史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却瞬间让整个会场开始骚动起来。因为这可不是刚刚那种小打小闹的争功行为了,这种功劳对于别人来说,可能是不得了的东西,少不得要升官加爵,但是对于藩王来说,却只能算是加菜而已,能在朱元璋面前露个脸已经足够了,至于最终的封赏多少其实也没什么打紧的。

    但是这件事性质可就完全不同了,这已经是对藩王的直接人身攻击,按照朱元璋一贯护犊子的作风,即使这位刘御史真的参中了,往后他的日子也绝不好过,若是参奏被驳倒了,那更是不排除杀身之祸。

    风险如此大的事情,此人为何要做?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他真是嫉恶如仇的超级愣头青,要么就是有分量极重的人给他打了包票,给了他极大的信心和巨大的好处,以至于让他甘冒奇险。

    而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其实只要稍微梳理一下,很容易就能得出结论来。所以这位站在班首的皇太孙殿下,在皇帝陛下若有似无的正义眼光下显得非常的局促,不过除此之外,朱元璋好像也没有其他的表示了,只是默默地看着这个奏疏。

    见朱元璋没什么表示,大家的心里面都有些发虚,于是整个奉天门广场又恢复了落针可闻的宁静。

    虽说大明一朝定下不因言获罪的规矩的人就是朱元璋,但是你若是得罪了他,他当场不杀你,回头另外找个借口就能杀你全家了。大家也不是傻子,欺软怕硬是人类的本能,所以即使是最高检手上证据确凿,也不敢蹬鼻子上脸,递上奏本之后就像个乖宝宝一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了。

    “嗯,先议议这浙江都司剿灭两支倭寇的事情吧!”

    朱元璋这么轻轻一带,北疆两场大捷封赏的事情和都察院参秦王这两件事就算是暂时按下了,众朝臣也不敢像几十年以后那样去直接骑脸皇帝,也就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议事了。

    “你认为此事该如何处置?”散朝之后,朱元璋几乎是按照惯例,将徐钦叫到了御书房,然后把参秦王的奏疏递给他看。

    “呃…此事事涉宗藩,臣不敢妄议,唯有请陛下圣断。”此事徐钦早就心中有数,而且打定了主意要尽量避开的,有怎么会随意又把自己套进去呢?

    “朕知道此事为难,不过朕恕你无罪,但说无妨!”

    说是这么说,但这里面可是凶险异常,特别是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徐钦已经知晓了,照这个剧本发展下去,那位刘御史多半是要人头不保的,自己强行插这一脚,一不小心可能就会引火烧身。

    “那臣就斗胆了,请容臣先看看这都察院的奏疏。”面对朱元璋异常强硬的态度,徐钦知道这事已经躲不掉了,只能先装模作样,看看事态发展再想办法吧。

    翻开都察院的奏疏中,所谓的“八大罪状”,其实除了“为藩不端”这一条之外,其他的七条都是徐钦从锦衣卫的情报系统中摘出来的,不过经过他略作修改、朱允炆拿到之后又修改、都察院再改,可以说除了基本事实之外叙述已经是面目全非,相信只要自己的立场不暴露,这事就永远查不到自己身上来了。

    这个结果倒是让徐钦放心不少。

    “陛下,以臣之见,都察院这份奏疏之中,大多确实应该是属实的,其中有几件事还和臣之前向陛下报过的事情大同小异。既然这些事情被摆到了明面上,陛下不表示一下恐怕就说不过去了。”

    仔细看完然后想了一下,便开始替朱元璋分析起现状来,并且说到这里的时候,抬头看了一下他的脸色。朱元璋也知道他还有后文,所以虽然脸色不太好,但是还是示意他继续讲。

    “不过正所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臣以为秦王殿下虽然的确有些疏失,但是真要论起罪名,却远不及都察院所言那般十恶不赦,陛下略施薄惩即可。另一方面,军功则是实打实的,该怎么赏就怎么赏,在处理之前把两件事分开,这样不就好办了么?”

    对于这件事,其实处理起来也很简单,只不过是朱元璋当局者迷罢了,经过徐钦这么一提点,他也马上就反应过来了,于是也露出了油腻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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