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之内,田见秀披头散发,一个人坐在大堂冰凉的地上,身边放在一个大翁,里面一个巨大的冰块正嘶嘶冒着寒气,田见秀赤着上身,胸毛之中夹杂着道道伤疤。
他面前铺了一张竹席,上面摆了一个青瓷碗和两个色子,那色子温如玉,却是用小孩儿的指骨所制,当初在西安时候,遇到一走方的道士,教给了他这法子。
田见秀坐在那里,双手合十,身子却是以屁股为中轴线,一圈圈的摇晃着,这法式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却是配合蜀地的巫蛊之术,田见秀念念有词了半天,把一张符纸烧了,灰烬倒进了一旁的酒碗了,然后切开手指,点了三滴鲜血进去,方开始用青瓷碗扣住色子,缓缓的摇晃着,九圈之后,方才停止,再次念念有词起来。
能让田见秀如此行事的,便是他个人及全营近五万将士的前程,关中被官军收复之前,从西安传来的书信就让田见秀心凉了半截,他不敢相信高皇后竟然劝自己投降朝廷,一度以为这是假信,但是上面大顺皇帝的玺印却是真的,田见秀连续派了几波人回去打探消息,却是连汉中都回不去,阳平关被官军控制了。
接下来的消息如飞絮一般传来,关中降了,大顺的官将陆续投降、自杀,能统制万人以上的将领,只有还坚守在鲁阳关的李来亨部尚未投降,大顺王朝崩塌的如此之快,让田见秀措手不及。
尚未下定决心的田见秀遇到了朝廷的使者,他本不想接见,但南面的大西军逼的紧迫,而营中粮草越发减少,田见秀不得已和朝廷的使者见了,使者不仅带来秦王的条件,还带来田见秀的老婆。
对于田见秀来说,条件还是很丰厚的,关中的上好水浇地两万亩,免去一切前罪,在西安城,除了秦王府和几个府衙,任选一座宅院,甚至连几个郡王府在挑选名录内,营中将领,凡哨官以上,都有田宅赏赐,其余部曲,若合格,可继续从军,若有意反乡,也有赏赐。
这些条件田见秀还是很满意的,他知道北府的做派,如今这局面,他没法像高第那般起义反正,也不能把功劳建立在献贼之上,兵权和爵位都是不可能有的,田见秀除了要了免死金牌之外,也再没提什么条件。
接下来几日,田见秀一直准备着投诚的事情,甚至与一些忠诚、相熟的弟兄一道置办田宅,那些不愿离开自己的弟兄,也可成为他的佃农,几个脑袋活泛的,甚至想着一起开个买卖,一切都在计划之中,就等着朝廷大军入蜀,接管保宁、龙安两府,便可就地解散大军了。
就在这个时候,变数出现了,新的选择出现在了田见秀的面前,先是南京派人来,以侯爵之位和四川总兵的实权官位拉拢,继而是张献忠的大西朝廷,直接给了王爵,皇帝张献忠甚至要与田见秀结为兄弟。
这让田见秀的心思直接活泛了起来,对于张献忠,田见秀倒是不甚喜爱,大顺与大西还都是流贼杆子的时候,双方就是龌龊不断,张献忠此人反复无常,田见秀也不敢投身麾下,南京的筹码虽然不小,但与田见秀的营伍并无接触,便是投效南京,也是孤军奋战,没粮没饷,怎么一路从四川打过去呢?
田见秀反正想不出什么法子来,索性把担心告知南京来的使者,让那些人精动脑子,没曾想侯恂还真的想出了个法子,便是让田见秀先投降张献忠,并且把北府招降他的事情告知张献忠,张献忠自然不可能让不稳定因素的顺军占据汉中入蜀的通道,自然要调遣田见秀挪动防区,五万人马也不会放在成都,只能往重庆一带差遣,那个时候,就可以大张旗鼓的投靠南京,去当四川总兵去了。
在田见秀看来,这个法子是好法子,但却也要冒些风险,除了风险,便是实力的损伤,张献忠肯定要分解自己麾下这五万兵马。
如此,田见秀实在拿不定主意,又不敢和自己麾下那些将官商议,索性求神拜佛,让老天爷决定。
“是富贵还是权柄,老天爷给给答案吧。”田见秀最后正声说了一句,揭开了青瓷碗,看到下面四个点的色子,田见秀哈哈大笑,说道:“老天爷也知我不是平庸之辈,这辈子当兴旺发达啊。”
蜀王府。
如今这是大西王朝的皇宫,张献忠光着脚踩在石板上,骂咧咧的走进大殿,他的脑袋上绑着白布,隐隐有鲜血渗出,一边走一边大骂:“蜀地的女人忒也可恶,忒也可恶,竟然敢打咱老子,反了这些婆子了不成。”
汪兆麟拉过张献忠身边的太监去问,才知道是张献忠强娶的蜀王妃子,假意逢迎,在酒宴上用酒杯砸了张献忠的脑袋,差点出了人命。
“老汪,出了什么事儿,火急火燎的把咱叫来,莫不是北府兵杀成都来了?”张献忠坐在御座上,扣着脚丫子问道。
汪兆麟笑了笑:“皇上,田见秀要降了。”
“当真?”张献忠问道。
“当真!这厮送来了降表,请求安置呢。”汪兆麟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书信,递给了光脚跑下来的张献忠。
“看来李自成确实死了,哈哈哈,真的死了。”张献忠举着降表,哈哈大笑起来。
汪兆麟连道恭喜,张献忠说:“老汪啊,当初咱都是贼的时候,人人都道李自成德高望重可为义军之首,都是瞧不起咱,后来咱与李自成都当了皇帝,他们又说李自成是真命天子,如今那真命天子死了,咱却好好在成都享富贵,说到底,他李自成没咱有福气呀。”
汪兆麟自然知道,张献忠这辈子最高兴的事儿就是超越李自成,仅仅是李自成死在他前面,就能让他欢喜许久了。
“皇上,这田见秀咋处理,还真封他为王吗?”汪兆麟问道。
张献忠哈哈一笑:“驴球子!他田见秀算个狗屁,当年三十六营的时候,连一队人马都没有,哪有资格称王,咱大西如今也建国了,封王也是你们这些老弟兄,还有就是俺的几个娃子,田见秀算个粪球!”
汪兆麟问:“那咋办?”
张献忠道:“咱早就让文秀去准备了,先让田见秀交出三万人,让他带上其他的人马前去重庆府打他娘的秦良玉,咱就封他为蜀王,半道上,嘿嘿。”
汪兆麟连忙说:“皇上圣明,若论打仗,咱几个老弟兄和您的几个义子都是好手,不缺他田见秀一个,咱缺的是兵马,田见秀一下子给了咱五万人,这四川,谁也进不来咯。”
张献忠道:“你这话说的有理,反正入川就那几条道,咱把手住了,谁也进不来,等北府和南边打呗,啧啧,三分天下,有咱张献忠,咱老子祖上可能真有当皇帝的蒿子。”
五日之后,武隆。
田见秀俯身在马背上,他胯下的战马喘着粗气,浑身大汗,饶是难得的好马,此时也已经是精疲力尽,只能缓步前进。
田见秀拢了拢头发,拖下沉重的盔甲一看,竟然插着七八根箭矢,他长出一口气,终于从被追杀的恐惧中恢复过来,下了马回身一看,身后只跟着千余精骑,都是老营的兵马。
“将军,现在往哪里去啊?”一个家丁问道。
田见秀看了看周围的山林,说:“张献忠设计害咱,杀了咱们弟兄,抢了咱们财货妻小,这仇是不能不报的,咱先往南,到了湖广地界,咱便是官军了,南京得封咱伯,过一两年,聚集了兵马,定要讨灭张献忠!”
正说着,前方的突然跑回来一个骑兵,那人翻身下马,背后还插着两根箭矢,道:“侯爷,侯爷,咱们前锋被袭击了。”
“献贼已经追到咱们前面去了吗?”田见秀吓了一大跳,惊声问道。
“不是,是官军,好像是此地的土兵,弟兄们都是死了,他们占据山道,百十个人列阵,都是长矛,咱们冲不开。”那骑兵忍着痛苦,说道。
“前锋可是有五百人,还有火铳,那可是朝廷新军的火铳!”田见秀大声骂道,摇晃着骑兵的身子。
那骑兵却是没了气息,一个人拿着一杆长矛走了过来,说:“侯爷,这是他带回来的兵刃,似乎是敌人的。”
田见秀看了一眼把白色的矛杆,一把抢了过来,再看矛锋,竟然带有后钩,而矛杆尾部还有一个铁环,田见秀叫道:“果然是官兵,是秦良玉的白杆兵!”
“莫不是那秦良玉降了张献忠?”一个老营兵问道。
田见秀摆摆手,很肯定的说:“不可能,肯定不会,那个女人不会降张献忠的,当初她差点把张献忠给灭了的。”
“那咱怎么办,换条路去湖广?”那人又问。
田见秀摇摇头:“咱不知道是秦良玉的意思还是南京朝廷的意思,不能再带着兄弟冒险了,咱们向西走,想法渡过长江,再去汉中,说到底,还是北府那边讲信誉,你我兄弟还是莫要在贪图权柄地位了,弄得富贵满门也就是了。”
“咱们没了兵马,想来北府也会少给很多恩赏。”那人有些落寞的说道。
洛阳。
“这么说起来,田见秀是先降了朝廷,又降了献贼,再降了南京,如今又想降朝廷,对吗?”孙伯纶坐在座位上,低头看着徐白云提交的汉中军扩军计划,听着牧锋的汇报,问道。
牧锋站在身边,想了想,说:“确实如此,这田见秀还真是一个反复小人。”
孙伯纶道:“那郝世乾的意思是什么?”
牧锋看了看手中的文书,说:“郝大人的意思是,把原本的恩赏减半,再行安置,如何?”
孙伯纶接过文书,用朱笔大大的画了一个叉,说:“不准!”
“虽说千金市骨,但这么一个反复小人连臭狗屎都不算,莫要千金,一钱银子也不给!告知郝世乾,解除兵权,斩首示众。”孙伯纶说道,又考虑一下,孙伯纶又道:“给各军都定个规矩,日后降叛反复者,一律斩杀!”
牧锋领命而去,通知大都府的书吏出具文书去了,这个时候徐白云踏着步子走进堂内,隔着老远便跪在了地上:“卑职徐白云,叩见秦王!”
孙伯纶笑着看了看他,抬手说道:“徐兄多礼了,你我也是老相识了,无需这般。”
徐白云又郑重的磕头,说:“卑职不敢,以往蒙殿下恩赏才有今日,又如何敢以兄长自居。”
孙伯纶一招手,侍从送上座椅,徐白云挨了半边屁股坐下,孙伯纶道:“汉中军的扩军计划我看来,却是不必那么着急,入川剿贼尚且过早,而且徐兄有些会错意了。”
说着,孙伯纶起身展开了身后的地图说道:“你掌的汉中军,虽然以汉中为名,日后却是要入蜀地作战,今后作战目标亦要以云贵川等西南地区为主,你我虽都未曾到过那里,但也知道,西南乃是荒蛮之地,瘴气甚多,又多山地,偏远地区土司林立,交通不便,所以扩军不能以汉中士卒为主,还是要广泛招募蜀地精壮,还要加入部分土司蛮兵,日后才好行事,咱们北方人入蜀南下,可不一定适应的呀。”
“卑职谨遵殿下训示。”徐白云说道。
“徐兄对入蜀可有方略?”孙伯纶又问。
徐白云道:“殿下知道,如今汉中军不过万余,蜀地难行,我军的火炮优势难以发挥,卑职以为,若无机会,便暂缓进军,即便是进军,也要以控制夔州、重庆二府为上,除了夺取长江沿岸,便是阻隔献贼与南京之间的联系。”
“此言大善,南京多衣冠禽兽,连东虏都能暗中媾和,更不要提献贼了。”孙伯纶微微点头,心道徐白云还是用了功夫的。
“另外便是请调舟桥营支援,若打开局面,也要设立内陆水师,方便如何顺江南下,荡平江南逆贼!”徐白云见孙伯纶同意自己的见解,又说道。
“我会让大都督府酌情办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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