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零三 缙绅的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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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时烈这厮,竟然跟我玩赵氏孤儿的把戏!”孙伯纶拍案而起。

    确实如吴甡所说,待李淏的儿子到了南京,只要证实身份便是如今朝鲜唯一的继承人,若是孙伯纶再出手刺杀,日后再得朝鲜,难免遭人非议。

    “吴先生如何得知此事,又可知李淏幼子到了哪里?”孙伯纶问道。

    吴甡微微摇头,说:“乃是年前册封李淏监国的礼部郎中所说,其本就是朝鲜人,又与宋时烈相交甚好,济州事,他收到宋时烈遗书,说明了此事,只是被臣暂时压了下来,至于李淏幼子到了哪里,臣也是不知,不过应当尚未到南京。”

    “如何这般说?”孙伯纶问。

    “送走那孩子的是一个湾商,寒冬腊月出远海,恐有祸事,又毫无准备,若由臣猜测,可能去了日本。”吴甡淡淡说道。

    孙伯纶略略点头,心道宋时烈被抓之前肯定是察觉到了什么,不然也不会送到南京去。

    “多谢阁老告知此事。”孙伯纶说话的时候,言语恭敬了许多。

    吴甡道:“臣不过是为大明着想,此事臣为不支持,但事已至此,又该如何呢,只能陪着殿下一条道走到黑了。”

    孙伯纶笑了笑,道:“阁老放心便是,我定然不会让此事传扬出去。”见吴甡神色紧张,孙伯纶道:“我虽杀人无数,却也不会一幼子出手的,放心便是。”

    吴甡点点头,却也不知道孙伯纶将会如何做,也不愿意过问,孙伯纶从怀中掏出一封奏折,放在了桌上,推给了吴甡,道:“阁老,您的心病,今日有着落了。”

    “什么事情?”吴甡按住那奏折,问道。

    孙伯纶笑道:“您忘了当初我如何请您入朝为官的吗,您可是差点就去了南京呀。”

    听了这话,吴甡的神色一时复杂了起来,闯逆进京的时候,吴甡因为党争被贬谪到了山东做巡抚,督促刘泽清勤王失败的他,率领家仆孤身前往京城,誓要为大明殉葬,赶到的时候,京城已经被北府军团收复,但孙伯纶执掌权柄,京城众臣又多附逆李闯,多是不用,吴甡在京城奔波,要求孙伯纶还政天子。

    孙伯纶知道吴甡是忠义之属,又有曹变蛟求情{当初曹文诏立功,洪承畴扣押功勋,是吴甡上书辩解的},孙伯纶便给了吴甡一个机会,吴甡得以入阁,吴甡也借着这个机会想要劝解孙伯纶继续维持国朝三百年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传统,却遭到了拒绝,接下来便是南北对立,孙伯纶对士绅阶层口诛笔伐,虽然吴甡也同意一些看法,但仍然不希望秦王与其彻底对立。

    久而久之这成为了吴甡的心病,虽然孙伯纶也提拔诸如李邦华、倪元璐等忠正之臣,委以重任,甚至连帝师孙承宗都发出了邀请,但士绅阶层的问题仍然没有盖棺定论,如何给士绅们找一条活路,是内阁所有官员的共同的话题。

    孙伯纶不在乎给士绅们一条活路,但是要把士绅阶层的特权消除,把他们兼并的土地分给农民,固化的人口解放出来,这不是孙伯纶个人所想,而是如今整个大明现实需要。

    吴甡打开了那张奏折,发现已经是皇帝朱批过的,细细一读,吴甡震惊的下巴差点掉下来。

    这折子是皇店的提督太监上的,是请求户部对皇店征税的折子,而皇帝同意了。

    皇家有六家皇店,所有的收入都归于皇帝的内帑,孙伯纶主政之后,对皇室的开销削减了许多,特别是许多仪仗,在闯逆之后就没有恢复,然而却无人指责孙伯纶苛待天子,原因很简单,孙伯纶人为的把暴利的玻璃、镜子、四轮马车交由了皇店京营,仅仅是崇祯十二年,皇店就有超过六十万两的收入,可以说皇帝赚的盆满钵满。

    后来,皇店的经营出现了变革,先是其中收入分润给太监,继而有商贾在其中入股,而这个时候,吴甡才明白,孙伯纶操作这一切为的就是今日,那就是让皇帝给朝廷交税。

    既然大明的天子都交税了,天下还有什么人是不用交税的吗,要知道,执掌天下权柄的秦王殿下,名下所有的产业从未拖欠、偷逃过税款,既然如此,士大夫阶层免税、减税的特权没有了。

    “原本我是想官绅一体纳粮,一体出差,如今看来,连皇家也是算上,有皇帝这个招牌在,总不会有人再怀疑了吧。”孙伯纶淡淡说道。

    吴甡明白,接下来就是勘测土地,按照土地的数量交税,彻底废除历朝历代的人头税,而占有大量土地的官绅阶层自然成为纳粮的主力,但是他们名下的土地许多是为了避免交税的小地主或者自耕农投献在名下的,那么就很简单了,这些投献者就要把这些年脱逃的税粮交全,而接受投献者要么接受处罚,要么同样以补交税款弥补国朝损失的名义拿出钱粮了,没有足够的钱粮很简单,朝廷会没收部分土地冲抵,而这些土地则会分给无地或者少地的农民,以安定人心,完成了均田的构想。

    可以说,官绅阶层是无法接受这种现状的,但是没有办法,如今在中原、陕西、湖广乃至四川,只要是闯贼、献贼二人占据的地方,都是在进行捐赃助饷,比起逆贼暴力的手段,官绅更喜欢朝廷钝刀子割肉,至少能留一条性命,但是也有一点,江南的士绅会更加反对来自朝廷的压力,聚集在南京朝廷那里,与北府对抗到底。

    但孙伯纶并不在乎这些,反正江南士绅阶层和利益集团无论如何都是列为敌人的。

    当然具体的操作中,孙伯纶还是给了处理的余地,比如没有附逆的官绅,为大明捐躯,立抗闯逆、献贼和东虏的,可免除处罚,日后只需如数纳粮便是,除此之外,如果一时无法补缴税款,可以选择三年缴清,但是要多缴部分作为惩罚。

    吴甡终于明白孙伯纶把自己叫来清风楼的原因,如今在朝局中,他与孙伯纶对立严重,早就被视为士大夫阶层的代言人,如今孙伯纶给了活路,若是不应,抗税、抗法,那就是官绅顽固,不解恩义,只能施以雷霆手段了,那个时候,吴甡等人就再也不能为其张目了。

    “秦王仁义,臣甚为感佩,有一事,请容禀。”吴甡正色说道。

    “吴阁老请说。”孙伯纶微笑回应,他知道吴甡不会提什么强硬的要求的。

    吴甡道:“如今许多南人在北方为官,若要行此政,这些官员恐难协同,秦王当如何?”

    孙伯纶微微一愣,他倒是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当年太祖皇帝朱元璋规定官员不能在家乡为官,而江南又是文风鼎盛之地,因此大部分官员都是出自江南,这些人就算接受了政策,又能如何,田亩家财都在南京朝廷的控制之下,便是有心也是无力。

    “以光复区域为准,只在光复区实行,他日江南平定,众臣再行补缴便是。”孙伯纶当即说道。

    “谢过殿下了。”吴甡躬身施礼,他知道,对于剥削了大明百姓三百年的官绅来说,这是最好的结果了,如果再不同意,只有毁灭一途了。

    孙伯纶笑了笑,为吴甡添了一杯茶,笑道:“吴阁老无需如此,都是为天下计,为百姓想罢了,只是有一事,烦请吴阁老帮忙。”

    吴甡看着孙伯纶脸上略显有些讨好的笑容,端起茶杯,道:“秦王殿下是说的李定国的事情吧。”

    “呵呵,确实如此。”孙伯纶有些尴尬的说。

    吴甡自然明白孙伯纶这是在为李定国求情,虽说朝鲜变乱的真相已经大白,却是不能摆在明面上说的,李定国在朝鲜所作所为,既有自立之心,又是拥兵自重,不听号令,擅自进军,光是破坏朝廷方略这个罪名,他便担不下来,李淏、宋时烈再有千般不是也是死了,方正化却是暗中操作,谁又知道呢,朝鲜的责任只能李定国来担。

    “明日军机处议事,臣为主动提出让大都督府处置此事的。”吴甡自然懂得投桃报李的道理,想了想说道。

    回到王府,孙伯纶见到方正化和林天奕紧张的站在堂内,方正化见到孙伯纶,顾不得施礼,便说:“秦王,出了大事,宋时烈这厮玩了一出赵氏孤儿,李淏的独子被人送到了日本,不日将会送到南京的。”

    孙伯纶神色疲惫,道:“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是谁送到日本的?”

    “宋皖西。”方正化答道。

    孙伯纶微微一愣,想不起这是什么人,李淏信重的重臣中没有他的名字,两班贵族和中人也没有,诧异之际,方正化说:“是宋时烈的管家,原本还有宋时烈的妾室,但死在了逃亡的路上。”

    “没有朝鲜重臣之类的?”孙伯纶认真的问道。

    方正化肯定的说:“没有,这点可以肯定。”

    孙伯纶哈哈大笑起来,心情畅快了许多,见二人不解,孙伯纶问:“你们有没有听说过柔福帝姬的故事吗?”

    林天奕与方正化相互一看,皆是大笑起来,那柔福帝姬是南宋的时候,一个女人冒充公主投奔南宋朝廷,宋高宗看了半天也没认出来,因此迎接其入宫,赐了福国长公主的封号,还定了驸马,赏赐了假装,这柔福帝姬享尽了荣华富贵,一直到真正的柔福帝姬生母被放归,才知道是假冒的,假的自然被赐死。

    二人也就知道柔福帝姬,却不知道在真实的历史时空中,南明时期,有人冒充太子朱慈烺,也有人冒充弘光帝的妃子,掀起了几宗大案,但是二人却是知道,这是孙伯纶混淆视听的计策。

    若有一个李淏幼子出现,众人还不会怀疑身份,若是有两个三个甚至更多的类似的事情出现,那自然会受到怀疑。

    方正化道:“殿下放心,卑职这边去朝鲜,找到代善,多弄几个李淏幼子出来,让代善多拿出些李淏遗物,个个能比去南京的那个真。”

    “那便去办理吧,别忘了找几个托孤大臣,一道送达京城来。”孙伯纶认真的说道。

    “将主爷,李定国来了。”牧锋忽然进来说道。

    孙伯纶道:“让他进来吧。”

    方正化和林天奕都是告退了,不多时李定国走了进来,他神情冷漠,形容枯槁,显然这段时日过的并不好。

    “你的事情会交给大都督府来做,我会把你降为把总,送到龙城去,雷伟会安排好你的。”孙伯纶诚恳的说道。

    李定国跪在地上,说:“殿下,当初末将答应此事,便已经是视死如归了,殿下切勿为了臣,坏了朝廷的大事。”

    孙伯纶笑了笑:“倒也没有坏什么大事,我答应你的事自然会做到,事实上,已经派人去四川招降了,希望你也能写一封信,劝张献忠投降。”

    李定国连忙应承,他知道自己那位义父的罪过,且不论杀官造反,仅仅是掘皇陵这件事,就是十恶不赦的死罪了,孙伯纶道:“我也只是能保住他一命,解甲归田,隐姓埋名罢了。”

    “如此也就够了,末将并不奢求太多。”李定国低声说道。

    “那个女人你准备怎么办?”孙伯纶又是问道。

    李定国抬头看向孙伯纶,孙伯纶笑了笑,说:“就是金育大的女儿金良仁。”

    “末将末将当时。”李定国很想解释什么,但却说不出来。

    孙伯纶道:“他的父亲金育大已经安置在了朝中,李氏朝鲜不在了,但我们仍需要朝鲜人做官,金育大的能力和品格都尚可,执掌朝鲜也是够了,他的女儿配你也是够了。”

    李定国微微摇头,孙伯纶问:“莫不是你嫌弃人家是个寡妇?”

    “事实上她不是,她与那男人只是定亲,尚未过门,你要知道,秦王妃也是如此。”孙伯纶认真的说道。

    这是世人皆知的事情,秦王妃郝琳琅当年也是与人定亲,那男人死了,嫁不出去,后来才嫁给了孙伯纶。

    李定国沉默了许久,终究还是没有说话,孙伯纶道:“原先你我是主仆,如今是君臣,你的私事我本不该过问,但王妃请求,我也是不得不说一嘴,金良仁找到了王妃,让她向我求情,她以为你死定了,想要为你留后,以免断了香火。这种深情的女人很少见了,如果是我,我不会辜负的。”

    李定国跪在地上,说:“如果她愿意跟末将去漠北苦寒之地,末将愿娶她。”

    孙伯纶道:“好,金育大那边由我去说,这点面子他还是会给的,明媒正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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