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零九 南下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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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南许州,径山。

    陈柳子从马上跃下,把缰绳扔给一旁的护卫,在几十个乡勇的注视下,走过拱形的寨门,进入其中,而他和护卫的马匹则被拴在寨外那满是坟头的柳林里。

    寨子里一片混乱,人马嘶叫,到处是牛羊粪便,几个女人正在井边洗衣服,警惕的眼睛盯砸陈柳子身上,一个管家打扮的人用地道的乡音斥责了她们几句,才欠着腰,带着陈柳子转进寨中唯一可以称得上院落的建筑,高高的院墙把异味和嘈杂挡在外面,进的堂内,几个丫鬟正张罗着菜品,桌上的菜品虽然粗糙,但灯烛下的青花细瓷碗碟却是发着光,显然主人家身份也是不凡。

    “哎呀,陈东主,许久不见,许久不见了。”

    内停走出一个中年人,见到陈柳子,热络的打着招呼,见陈柳子眉头带汗,连忙吩咐道:“快去取冰酪来,这大热天,热坏了陈家东主,如何是好?”

    吃完了冰酪,陈柳子笑道:“林老爷抬爱了,俺陈柳子不过是个贱军户,哪里能让您这般恩遇呀。”

    姓林的老爷是许州有名的缙绅林天可,其父亲曾经做到万历朝的礼部侍郎,还有一兄弟如今在浙江做参政,若是承平年月,即便是河南巡抚,也得对其恭恭敬敬的,更不要说他这个靠着渡口贩卖卷烟,走私盐巴的破落户了。

    但同样是做买卖,也得分和谁做,陈柳子祖上积德,早年和陕西大商家郝家就买卖不断,更是见过秦王和郝家东主的人物,这几年发了财,如今也是河南数得着的豪客儿了,只不过闹闯贼的时候,陈柳子去了漠南罢了。

    “陈东主哪里的话,咱们合作也有十几个年头了,特别这几年和陕北的买卖来往,咱两家可都是同舟共济的呀。”林天可拉着陈柳子坐下,又是夹菜又是倒酒的,极为热情。

    这话说的倒也没错,早些年,林家就没少用陈柳子的渡船做盐巴生意,后来陈柳子生意做的大了,两家连续更紧密了,除了林家有实力之外,便是占据到了商路上,许州居于河南中心,去往洛阳、开封都是方便,向东南更是一马平川,直到南直隶,最关键的是,许州是方城路重要节点,是沟通洛阳到南阳乃至湖广的重要上道,若是路面安靖,从南阳到许州不过三日路途。

    林天可不仅祖上豪阔,自己也有功名在身,又有一个在浙江做参政的弟弟,在许州可谓一方豪强,与其他地方的缙绅一样,林家一样挖大明朝的墙角,拖欠赋税、欺压良善、土地投献,没有什么是他们不敢做的,李闯进入河南之后,为了保住一方基业,林天可更是主动献上钱粮,在朝廷那里也是挂着附逆之罪的。

    林天可这个人虽然有功名,却不是好诗书的,平日结交广泛,有经商多年,最看看清形势,这几日开封一带的闯军撤往湖广,经过许州,个个巧取豪夺,到了后来纵兵抢掠,林天可知道闯逆在河南不长久,索性带上家财妻小,结寨自守,这寨子原本是一山贼的,直接被林天可抢了下来,林家宗族外加乡勇足有千余人住在这里,前几日闯军来打,死了几十个也没打下来,索性去了。

    “林老爷接下来还要不要与俺同舟共济呢?”陈柳子知道,这才是林天可请自己来的目的,笑着问道。

    “这得看。”林天可本能的想讨价还价,却被陈柳子摆摆手阻止了。

    “啥也不用看,如今朝廷大军已经开始渡河,估摸着很快要打过来了,林老爷是想着能不能从俺嘴里套出点消息来,看看是留下来作威作福,还是裹了钱财银两,去南方投奔令弟去,是不是呀?”陈柳子直接了当的说道。

    “陈东主快人快语,我也是不瞒着,正有这个意思啊。烦请陈东主为我谋划一二,我是绝对不会亏待你的。”林天可说道。

    陈柳子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个铁牌,放在了林天可面前,林天可看了一眼,这是一个身份令牌,是北府军团延绥军的侦查营千总。

    “俺现在可是在延绥军中挂了职的,要是为你谋划,只能谋划北面,谋划南面可是要杀头的。”陈柳子说道。

    “真是眼拙了,恭喜陈东主高升,哦,得叫一声大人了。”林天可连忙起身。

    “哎,不用这般,也只是暂时挂职,等闯逆没了,咱还是得做买卖。”陈柳子随口说道,接着他看向林天可,认真说:“倒是真有一事,林老爷可为朝廷出把力,就看林老爷愿意不愿意了。”

    “哦?烦请说说。”林天可急迫说道。

    陈柳子脸色严正,说:“俺得先问好,林老爷能不能接受朝廷的新令,若是不接受,俺说了也是白说。”

    林天可自然知道那新令是什么,便是在针对缙绅来的,补交欠税,清查田亩,禁止投献,反正国朝几百年来对功名的优免特权全部取消。

    林天可搓了搓手,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如今连天家都是交税,咱哪敢再胡来,陈大人啊,陈老弟,我是担心,以前的事加上和闯逆的勾当,杀头坐牢啊。这段时日,山西、直隶,杀了太多人了。”

    “是啊,你还在闯逆皇册名录上呢,杀头也是应该的。”陈柳子说道,继而又笑道:“要是把朝廷的事儿办好了,我可以许你两个条件。”

    “说说,快说说。”林天可再也不顾形象,急切的问道。

    陈柳子说:“第一,在你接受朝廷新政的基础上,绝不杀头治罪,附逆闯贼之事,一笔勾销。第二,你林家以往欠税,一概减免,不再追讨。”

    “当当真?”林天可简直要跳起来了。

    陈柳子点点头,招呼了一声,一个护卫进来,递上一个书袋,陈柳子拿出一封文书,递给林天可,文书是大都督府出具的,写明了各地官绅、商贾、地主做出的贡献,诸如,筹措粮饷、出丁转运之类的,共计十八条,而名字是空白的,但大都督府的官印却在,陈柳子只需要写上林天可的名字,并且在他做过的几条前面打勾,再盖上自己的官印,就能以此为林家背书,日后官府上门,只需出具这文书,就能让官府按照文书上赦免、减罪。

    “哎哎哎,陈老弟,你可是我林家的救命恩人啊。”林天可抱着这文书,兴奋的大喊道。

    陈柳子说:“林老爷,你也得把朝廷安排的事儿做好了,俺才能为你盖印具名啊!”

    林天可把文书小心的放在一边,说:“老弟请说,但凡我能做到的,绝不推辞!”

    陈柳子微微点头,说:“实话告诉林老爷,大军马上就要南下,这商道就是行军道,你要做的就是为大军筹划粮草之事啊。”

    “啊?”林天可满脸诧异,哭着脸说:“老弟啊,实不相瞒,如今这寨子里只剩下不到两千石存粮了,你也知道,我林家不做粮食买卖的,再说这河南,谁家还能拿出周济大军的粮食呢。”

    陈柳子摆摆手说:“林老爷,你看你,俺跟你提粮草,你跟俺提粮食,咱说的就不是一种东西嘛。”

    林天可愣住了:“粮草不就是粮食吗?”

    “粮草粮草,有人吃的粮食,还有马骡吃的草嘛。”陈柳子说道。

    “草?草不是遍地就是嘛,”林天可问道。

    陈柳子敲了敲桌子,说:“没错,草是遍地就是,但是营中马骡行军,不能撒出去吃草,而喂养马骡,更是要把青草铡细碎,还得用盐水饮马,这些活计都要有人要做,可是这一次,营中没有民夫和辅兵,就得让旁人做,许州得有一个人做,可以是你,也可以是其他想朝廷赦免的老爷。”

    “我做,我做。”林天可当即站起来。

    陈柳子说的这些活计琐碎,但也只需费些人力罢了,许州有的是没饭吃的难民,最不缺的就是人力,而且铡草、备料这些活计,根本没有什么技巧难度,那些泥腿子平日除了种地,不就是侍弄这些畜生吗?

    “却也没有这般简单,要不咱吃了饭再说?”陈柳子拿出一份地图,看着满桌尚未动过的菜品,问道。

    林天可招来丫鬟,吩咐道:“把所有东西都撤走了,让厨子重新做,多找几个人来,把桌子弄干净。”

    不大一会,一张地图摆在了林天可的面前,正是许州通过方城路商道,地图很详细,林天可年轻的时候多半去过,陈柳子拿出一只笔,在商路两侧划拉一下说:“这里得建造两个长达三里的凉棚,会做饭的丁壮、仆妇要有五百个,薪柴、草料要足够。”

    接着,许州城外一大片的土地被化了出来,说:“这里原来是周王的封地,十日之内,圈起五千亩,需要大量的草料,能够喂养十万头牛羊!”

    “十十万!”林天可满脸震撼,整个开封府如今也凑不出十万牛羊了吧。

    “要这么多牛羊干什么?”林天可当即问道。

    陈柳子笑了笑,说:“这是朝廷大事儿,要不我现在就跟你说道说道?”

    林天可当即捂住耳朵,退了两步,说:“别了,陈老弟,当我没问,朝廷的大事儿,不是我该问的,罪过罪过。”说着还打了自己嘴巴两巴掌。

    陈柳子哈哈一笑,说:“这就是了,不该知道,就别知道,对了,林老爷你寨中的这些乡勇不错,莫让他们干活,到时候需要维持一下秩序,莫要引来太多难民堵塞官道。”

    “那是自然。”林天可满口答应。

    陈柳子又问:“对了,林老爷,三鸦道您熟悉,不知道襄城、叶县、裕州这些地方可有值得托付重任的官绅商贾呢?”

    林天可连忙从内厅拿来纸笔,一边写一边说:“襄城和叶县我都有推荐,但是裕州没有,而且还有两家是万万不能选的,其余闯逆里的伪爵过从甚密,怕误了朝廷大事,另外家里还有七八个老人,都是走惯了三鸦道的,如有差遣,随时可以吩咐。”

    陈柳子略略点头,心道林天可确实有些能耐,于是把那文书摊开,写上了林天可的名字,十八条赦免条陈中,陈柳子勾选了七个,这一切都是当着林天可的面做的,陈柳子盖上印鉴,仔细收好,说:“等你把事情做好了,这文书会送达你府上,来往军队、官员若有侵犯,可以拿着文书去大都督府告状,恭喜林老爷,如今也是有功之臣了。”

    “不敢,不敢,还是要多谢陈老弟给了机会。”林天可颇为感动的说道。

    陈柳子拍了拍肚皮,说:“林老爷还是赏些饭食吧,哈哈。”

    平阳。

    孙伯纶眼睛盯在沙盘上,赵琉璃捧着一盏鲸油灯,照亮了孙伯纶想看的区域,正此时,延绥军的一个赞画上前,递上一份文书。

    赵琉璃看了一边,兴奋的说道:“王爷,南下事大成了!”

    孙伯纶接过来一看,正是陈柳子提交的方城路的文书,孙伯纶看着沙盘,把文书上一个个城池标注出来,自然有军官上前,用红色的线绳把开封、尉氏、许州一直到南阳的方城路标注出来。

    而在其西侧,则有一条仅仅相当于其三分之一的三鸦道,从洛阳直接向南一直到南阳。

    “多行七百余里。”孙伯纶简单估算了一下,皱眉起来。

    赵琉璃道:“王爷,三鸦道虽然顺畅,却有闯逆阻拦,特别是鲁阳关,闯逆尚且驻守近万大军,李来亨虽然年轻,却也是有股子狠劲,肯定是不降的,南阳的李岩、红娘子虽然与闯逆划清界限,却也只是保境安民,拒不奉诏,若是一路南下打过去,顺利的话,也得七天,不顺的话,至少半个月,而走方城路虽然远,但一路安靖,沿途皆有商贾、缙绅备好米粮、粮草,还有歇息之处,士卒无需扎营、炊事,以末将估计,少则五日,多则七日,全军便可到达襄阳城下,闯逆是万万反应不过来的,纵然有人报信,也不过比前锋早到一日,又有何意义呢?”

    孙伯纶微微点头,赵琉璃却说:“末将却有个担心,怕贺锦、高一功二人,面对我大军赶到,向南京投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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