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远城,祖大寿听闻北翼城失守之后,再次叫来文吏,修书一封,呈递盛京永福宫,与前一次封官许愿不同,此次已经拿出了南京给的粮饷,可谓割肉了,文吏还在记录他的话,房门被推开,吴三桂一身风尘,走了进来,祖大寿对文吏说:“你且先下去吧,条件便按照我刚才说的拟定,用词一定要慎重,莫要堕了我关宁军的威风,拟定好了,再给我看看。”
文吏微微点头,把原稿留下,退了出去,祖大寿尚未说话,吴三桂直接问:“大舅,你还在筹划向东虏借兵之事吗?”
祖大寿呵呵一笑,拍了拍吴三桂僵直的肩膀,让其坐下:“长伯啊,这并不算什么,当初史可法来的时候,就与我谈过借虏平寇的事情,那时想着是等北府与闯逆拼个两败俱伤之后,如今看来,形势紧急,倒也先要试试了。”
“大舅,三桂倒是觉得借兵一事不妥当。”吴三桂坐定之后,毫不客气的说道。
祖大寿脸色微变,吴三桂虽然年轻有为,在关宁军威望很高,但一直对自己恭恭敬敬的何曾如此说过话。
“长伯是怕请神容易送神难?亦或者是担心底下人有想法?”祖大寿淡淡问道。
他倒是觉得这些担心并非无稽之谈,毕竟关宁军和东虏斗了几十年,两代人之间可谓仇深似海,而且东虏向来强凶霸道,若是进了辽西胡作非为,倒是个大难题,但如今北府军攻破北翼城,山海关城防岌岌可危,祖大寿倒是顾不得这些小节了。
吴三桂道:“大舅,三桂不是担心这些事,三桂是担心大舅借不到兵马!”
祖大寿微微一愣,继而哈哈大笑:“不会的,皇太极是个聪明人,他应该知道,如果咱关宁军倒了,下一个便是他,怎么会不出手相助呢?”
“出手肯定是出手,但不是帮咱们防守山海关!”吴三桂大声说道。
“长伯,你究竟什么意思,大舅可是被你说糊涂了。”祖大寿问道,他知道吴三桂的能耐,这个时候,吴三桂肯定不会乱说话的。
吴三桂神色焦急,问:“大舅,虽说在对付北府这件事上,咱们与东虏利益一致,但是在对抗的手段上可有许多不同啊!东虏在辽西的利益是堵住北府军进入辽东的通道,是在山海关堵住,还是在宁远堵住根本没有区别,甚至退到锦州也无不可,但是咱们两家呢,能丢山海关吗?”
祖大寿听了这话,如被雷击一般,吴三桂的话可谓切中要害,正如他所说,真正丢不得山海关的是关宁军,而不是清国。
清国如今处于手势,便是要利用关键隘口堵住来自北府的攻势,保护辽东的核心利益,而关宁军不同,吴祖两家的根基在辽西走廊,这片东起锦州西到山海关的的狭窄走廊几乎已经成为两家的私产,土地、房产都在其上,特别是山海关到宁远这部分,当初关宁军主要的敌人是东虏,当大凌河一败后,锦州成为了前线,锦州周围到处都是东虏,已经难以生产,小凌河以西更是没有什么天险,吴祖两家大量内迁,核心利益到了宁远左近,而如果山海关失守,沿途堡垒皆不能阻碍北府军团,宁远成为前线,两家数十年来积攒的家财也就损失殆尽了。
而清国则不同,三百里辽西走廊,哪里堵住北府军团都是胜利。
“他皇太极不会坐山观虎斗,让咱们关宁军消耗北府军团的实力吧!”祖大寿脸色大变,惊骇问道,以往他何曾问过吴三桂的意见,只是此时已经彻底无状,失了主心骨了。
吴三桂暗骂祖大寿糊涂,道:“皇太极不敢有这个心思,也不能有!”见祖大寿投来诧异的目光,吴三桂也不顾颜面了,问:“大舅,就算咱关宁军拼命,又能消耗多少实力,你问问北翼城逃来的溃兵,他们四千人守城,死了一半降了一半,杀了多少北府贼军?”
这个问题祖大寿根本不用问,整个攻城阶段,关宁军和高第的边军都没有和北府军面对面,当北府军进城之后,先是关宁军投降,继而是边军溃逃,北府军死伤断然不过百,这么算上了,便是高第的边军和关宁军全死光了,也杀不了北府军两千人。
吴三桂看祖大寿总是抓不住其中关窍,直接说:“大舅还不明白吗,皇太极这是借助北府军团攻打山海关,在招降我们关宁军啊!”
“招招降?”祖大寿瞪大了眼睛。
被吴三桂这么一点拨,祖大寿彻底明白了,当初三方私下合议,最得利的便是辽镇,如今看来,那个时候皇太极便只是想借着辽镇搭上南京朝廷,从那里获得国内紧缺的粮食,想来皇太极早有吞并辽镇之心了。
“百万辽民,五万精兵,翻手可得,他皇太极,真是真是好权谋啊。”祖大寿颓然坐下,脸色茫然。
许久之后,祖大寿问:“长伯,如今这形势,大舅是没了法子,你觉得当如何做,才能保住你我两家基业啊?”
吴三桂道:“北府不给活路,咱们关宁军除了降清,便只有南渡一个法子了。”
祖大寿连连摆手:“万万不可南渡,咱们两家有如此权势地位,靠的便是麾下这几万关宁军,如今北府军团在外,如果仓皇南渡,怕是连一万人都带不走啊,去了南京,也是为南朝奴仆罢了。”
“若是降清,还能保住手中权柄、大半基业,日后局面有变,也有反正的可能啊。”祖大寿又说道。
吴三桂却沉默的坐在那里,祖大寿见他不说话,急迫的说:“长伯,这个时候了,为何还如此犹豫,有什么话便说了吧。”
“大舅,三桂愿意代表关宁军去盛京洽谈此事,只是。”吴三桂话没有说完,就被祖大寿抢了过去,他说:“长伯啊,你糊涂啊,事急从权,大舅还如何怪的了你呢,你我两家本是一体,你又是年轻一辈最出挑的,日后两家的担子你得一肩挑,还有什么不能决断的呢。”
“大舅也是知道,咱两家在清国能得什么地位,还得靠眼前这一仗,你且去吧,山海关交给大舅,另外告诉你父亲,派遣兵马把辽民先往东撤,带不走的都扔掉吧。”祖大寿最后又说道。
广宁。
自从挫败了多尔衮的叛乱,伏击了硕垒之后,皇太极并未返回盛京,而是率领大军前出广宁,皇太极很清楚,多尔衮的失败必然引来北府军团的进攻,只要北府不放弃京师,那么肯定首先要拿下山海关。
只有拿下山海关和蓟镇一线长城,才拥有立足京畿的资本。
如今皇太极麾下有三万人马,俱是清国之精锐,只要前出,未必不能挫北府之锋于山海关城之下,但皇太极按兵不动,就是在等关宁军顶不住,再行招降。
如今祖大寿已经来了三封信,第一封时永平府三城尚在其手,只是要求按三方合议,在大宁卫方向予以配合,而第二封的时候,北府军团兵临山海关,祖大寿扣下了原本属于清国的粮食,并要求大清支援,到了第三封,祖大寿已经卑躬屈膝了,皇太极在等,等关宁军丢了山海关,再行招降。
皇太极刚打发了祖大寿的使者,正于帐中休息,忽然索尼走了进来,道:“主子,吴三桂求见?”
“吴三桂?”皇太极微微一愣,心道祖大寿怎生把他派来了,难道山海关已经丢了。
皇太极坐起身子,让身边的仆人拿来衣服,索尼接过衣服,一边服侍穿衣,一边说:“说来也怪,吴三桂只带了几个亲随,通报了姓名便跪在了城外。”
“当真?”皇太极忽然抓住了索尼的手,诧异的问道。
索尼点点头:“确实如此,奴才还去看了一眼。”
皇太极哈哈大笑,肩头一抖,袍子落地,他顾不得穿鞋子,跑出帐外,紧跑慢跑来到了城门之外,却见一年轻将官跪在地上,皇太极连忙迎了上去,握住吴三桂的手,激动说道:“吴将军这是何故,这是何故啊!”
吴三桂抬头看了一眼皇太极,不知眼前这个胖子是谁,索尼道:“这是我大清国皇帝陛下。”
吴三桂连连叩首,拜倒痛哭,说道:“三桂蒙受国恩,据守边墙,乃是悯我大明百姓免遭兵祸之苦,全无与大清对抗之意,数十年来,皆是如此,奈何北府孙贼强霸,叛我大明,占我京师,挟我天子,如今兵发山海关,天下万民遭受罹难之苦,三桂实在不忍,万望大清皇帝陛下解我百姓倒悬之苦,三桂愿永为大清之臣,为英主所驱使。”
皇太极扶起吴三桂,说:“过去的事,休要再提了,昔日敌对,你我身不由己,从今日起,吴将军与我为一家人,切勿生分,切勿生分啊!”
说着,皇太极执吴三桂之手,一同走向广宁城内,吴三桂却连道不敢,见皇太极的脚因踩了沙石而流血,当即牵来自己的马匹,跪在地上,以手为凳,侍奉皇太极上马,牵马而行,进入城内。
进得城内,皇太极入帐更衣,不多时,执吴三桂之手赶往大帐,帐内各旗主王爷和蒙古王公已经分两班列好,躬身施礼,吴三桂连忙道:“诸王亲迎外臣,折煞三桂了,真真是受之有愧。”
皇太极拉着吴三桂进入帐中,高举吴三桂的手,面朝诸王说道:“诸位,吴将军盖世豪杰,忠于上,有将帅之风,今日喜得吴氏英杰,乃我大清之福!”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诸王皆是跪拜。
皇太极当即道:“诸绅免礼,今日吴将军来投,我大清当以国礼待之,从今日起,吴将军便是我大清的平西王,位同八旗诸王!”
“谢皇上厚赐,微臣当竭尽全力,为大清效忠。”吴三桂当即叩谢。
待诸王坐定,皇太极拍了拍吴三桂的肩膀,说:“平西王为辽镇豪杰,却是心神不定,只因孙贼凶狠,寇关山海,济尔哈朗,鳌拜!”
济尔哈朗站起身,皇太极道:“济尔哈朗为主帅,鳌拜为副帅,领八旗前锋两万,速速西进,救援山海关,北府贼军凶狠,以护持关宁友军为上,其余兵马为后继,随我一道兵发宁远!”
诸王纷纷领命而去,吴三桂激动异常,不仅没有想到皇太极会如此礼遇,而且立刻发兵,当即跪下叩谢,说:“皇上,末将愿为先锋,随郑亲王一道西去。”
皇太极微微摇头,说:“兵凶势危,怎敢让平西王犯险,如今祖将军身在山海关,我自当修书一封告知,也请平西王同样如此。”
吴三桂道:“自当如此,烦请皇上赐下纸笔。”
皇太极扶起吴三桂,说:“莫要着急,关宁军精锐数万,辽民数十万,其地位未定,如何心安,平西王,且与我来,我等先商定关宁军与辽民安置一事,再行修书,也好让祖将军放心!”
吴三桂听了这话,心道皇太极做事滴水不漏,如今山海关是难以守住了,宁远左近数十万官军家属如何安置,便是大事,若做不好,关宁军一溃而散也是等闲之事。
“如今吴祖两家率众归附,自当为我大清藩王,世世代代永享富贵,关宁军五万,辽民近百万,也需要裂土安置,今日你我先议一议,如何安置!”皇太极拉着吴三桂走到了一幅地图前,开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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