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献策恍然一惊,问:“闯王如何得知?”忽然他想起一个人,问:“可是牛大人献策?”
李自成微微点头,宋献策得到肯定的答复,坐在了凳子上,他刚才所说的牛大人是李自成麾下第一谋士牛金星,虽说这个名字不如他宋献策的有文气,但牛金星是正经的举人出身,比他这个来历不明的江湖术士更显得正经,当初自己能投效李自成,还是牛金星推荐的。
“牛大人如何说?”宋献策认真的问道。
李自成摆摆手:“此事万万是做不得的,宋先生,当初是您让我保境安民,遵循天道,如今可莫要再劝我做这不义之事,那可是黄河,今年又大雨,一旦溃坝,河南、山东近百万人都是要死的,咱义军替天行道,如何能做这等事啊!”
宋献策说:“做的做不得,要看是否应该做,闯王可否告知牛大人是如何说的。”
李自成见他坚持,说:“左不过是让宣大新军先渡河,在掘开堤坝,水淹三军罢了。”
“就这么简单?”宋献策诧异问。
“那先生还想如何,哎,莫要提了,此时做不得,做不得啊,我李自成跟着王盟主、高闯王起事,杀了许多人,但那是活不下去,没法子呀,而且我杀的多是官兵,但要杀这么多无辜百姓,我做不到啊,这有违天和的事儿做多了,可是要遭天谴的,当初那么多杆子起事,穷凶极恶的人如今能活着的,只剩下他张献忠了。”李自成满脸厌恶,连连摆手。
宋献策脸色茫然,忽然一甩袍子,直接跪在了李自成面前,李自成连忙站起来:“宋先生,这是怎么了,快快起身,快快起身!”
“学生请闯王恕罪,听学生说完。”宋献策兀自不起身,坚定的说道。
李自成拉扯不起,只能说:“也罢,我就听一听。”
宋献策说:“学生所说的计策也在黄河之上,但掘开开封段的黄河大堤只是第一步,这第二步是让黄河改道,向山东流!”
“啊!黄河改道?这等那岂不是要死几百万人!”李自成立刻坐不住,忽的一下站起,大声说道。
“闯王,自古以来,改朝换代,哪有不死人的,只要闯王打进了北京城,代替朱明执掌乾坤,以闯王之韬略,凭闯王爱民如子,天下万万人都是要享用不尽的,死几百万人又如何?”宋献策坚定的说道。
李自成忽然愣住,失声问:“什么,打进京城?”
也怪不得李自成吃惊,这个出身底层的农民军统领虽然如今已经雄霸一方,行谋朝篡位之实,却内心深处还是自卑的,国朝三百载,都是朱家执掌天下,他李自成不过是一个泥腿子,如何有取而代之的心呢,在真实的历史中,即便围困北京城,这厮仍旧想要和谈,想要以获封陕西、湖广等地的成就退兵。
宋献策爬到李自成面前,高声说:“闯王胸怀韬略,爱民如子,如今又有雄兵百万,已经可以开国立基,他朱明无道,如今天下大乱,百姓流离失所,易子而食,正需要大豪杰来解民倒悬,这个大豪杰就是您啊!”
“这怎么可能,前日你也看到了,我们连秦军都打不过,更不要提宣大军和北府军了。”李自成连连摆手。
宋献策高声道:“如何不能,只要闯王抓住这次机会,打进京城,登基称帝,唾手可得!”
李自成一时沉默了,宋献策继续说:“今日我义军新败,秦军却不敢追击,待其人困马乏,我义军战胜秦军并不难,只要诱使宣大军渡河,掘堤黄河,水淹开封,宣大军顷刻覆灭,届时再迫使黄河改道,黄河改道至山东,大水弥漫千里,山东、河北俱是受灾,漕运断绝,凭借畿辅之地,连京城都养不活,如何赈灾济民,那是闯王高举义旗,出面赈济,您就是天下百姓救世主,万民敬仰,天下如何不是您的,京畿再无兵马可守,取之何难,只要取了京城,便可号令天下,与东虏结盟共抗北府,到时以天下对阵一隅,北府又何足道哉!”
“宋先生可知,掘堤黄河有违天道,我是要受万世唾骂的,如何再得万民敬仰啊。”李自成咬牙说道。
宋献策严声说:“闯王何须担这恶名!”
“我不来担,先生担吗?”李自成断然说,又问:“就算您不惜此身,先生担得起吗?”
宋献策哈哈一笑,却也觉得这事儿越发有把握了,相对于死那么多人,李自成还是难以抵御来自京城那天子宝座的诱惑,所担忧的不过是恶名罢了,他笑过之后,压低声音小声说:“闯王,这恶名何必由您来担,您方才不是说,那张献忠乃是穷凶极恶之徒吗?”
“张献忠?”李自成满脸疑惑。
宋献策点点头,道:“今年春,他张献忠怕咱闯军独霸中原,出兵汝宁府,七月更是北上占据了许州,您忘了他写给您的书信了吗?”
李自成当然不会忘,如今的义军,唯有他与张献忠成了气候,谁人是义军之首早成天下人议论的大事,当初张献忠攻下中都凤阳,掘皇陵,风头一时无两,可是从去年开始,闯军大闹中原,连败几队官兵,五省总督侯询不敢应战,河南兵马只剩陈永福一部了,势头远远盖过了张献忠,前些时日,张献忠来信,想要北上协助闯军围攻开封。
李自成很清楚张献忠的目的,围攻开封,一为名,二为利,打下开封能中和掉闯军打下洛阳的所产生的威望,另外开封这类千年古都所拥有的财富,也不是以往张献忠打下的城池可比拟的。
当然,张献忠敢这么提,还因为开封比洛阳更好啃,毕竟谁都知道,朝廷新军南下,首先要做的是援洛阳,救福王,开封是第二目标。
李自成还在思考着,宋献策的声音响起,那低沉沙哑的声音好似魔鬼的呢喃:“闯王,只要张献忠围了开封府,和朝廷打几仗,那开封决堤,黄河改道导致的生灵涂炭罪名,就只能让张献忠来担了,旁人不信也得信,到时候闯王可以此大罪兴师讨伐,还可解决一大患,可谓一石二鸟啊。”
“如果闯王还有担心旁人识破,不如安排几支人马在开封附近,咱们人马遭遇了损失,还能怀疑到咱头上吗?”宋献策又提醒了一句。
“宋先生,你这是拿自己兄弟的性命去骗天下人啊。”李自成来开和宋献策的距离,脑袋摇晃着。
宋献策微微一笑:“怎么是自家兄弟呢,咱义军中不是也有几支桀骜不驯的小杆子嘛,特别是原来跟着高闯王、曹大头领的那几队人马,无视法度,多行不法之事,闯王屡屡忍让却不领情,留着也是祸害,不如借机除了他,呵呵,闯王,说着说着,就变成了一石三鸟了。”
李自成此时面无血色,全身的力气也好似被抽干了一样,他扶着椅子坐下,捏着额头,许久之后对宋献策说:“宋先生,希望今日之事莫要出现在后世史书上。”
宋献策躬身一礼,道:“闯王,谁进了京城,谁坐在那个位置上,谁能让史书按照自己想的写。”
“宋先生,你下去吧,我累了。”李自成疲惫的说道。
宋献策微微颔首,连称告退,李自成看着那因为坡脚而晃动的身影,眼睛里闪过一点狠辣。
十月。
老哈河边的草地上结了一层霜,孙伯纶在牧锋的陪同下,一早来到前沿,这一个月来,北府军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往前挖掘壕沟,除了两翼的骑兵之外,几乎没有发生什么战斗,因为掘壕前进,东虏曾发动过一次夜袭,最终也只是扔下三百余尸体。
自此之后,东虏也开始掘壕,双方的壕沟一直挖到相距不到百步的位置,最接近的地方可以很清楚的听到对面的说话声。
这就导致了这片挤了数十万人马的战场变的安静下来,皇太极在等机会,孙伯纶则在等待重炮营的到来,至少在开战之前,孙伯纶没有预料到这场战争会演变成这类堑壕战,作为后世之人,孙伯纶很清楚,堑壕战中决定胜负的不是阵列不是兵力,是曲射火力,而那六门攻城炮显的尤为重要,只是这类沉重的家伙过了宣德之后一路不顺,虽然有舟桥营的协助,但渡过水网密布、且处于多雨季节的左翼仍旧是不容易。
一个月来,只有前沿的弓箭手射杀对面的弓箭手和挖沟的苦力,双方互有伤亡,一直到新式火铳的到来,这种受限于成本和加工能力尚未大规模装备的线膛火铳被发到了从步营之中精挑细选的老兵手里,使用米尼弹的线膛火铳可以在二百步的距离上打中脑袋大小的目标,这彻底压倒了东虏的弓箭手,也让那些家伙只能躲在壕沟里。
神射手已经十日没有发现目标了,就连前沿也安静了下来,孙伯纶进了最前沿的壕沟,他穿着一身半新的呢绒袍子,戴着皮帽,甲胄普通,背着一杆燧发火铳,与一个步营的下级军官打扮没什么两样,许多士卒没有发现走过他们眼前的人是云中侯。
这让孙伯纶可以看到前沿的真实情况,除了神射手和哨兵,几乎所有士卒和下级军官都围拢在火堆旁吹牛打屁,一个老兵在教一个不会汉话的蒙古人介绍自己:我是个鞑子。而陕西兵在和辽东出身的炮手讨论瘪犊子和驴球子哪个骂起来更有气势,壕沟的气氛安静而又混乱。
偶尔讨论起战事的他们满脸兴奋,这群家伙毫不怀疑发生在未来的战争可以取得胜利,老兵看的很开,新兵却难掩激动,孙伯纶相信在以北百步之外,东虏也同样如此,但双方又有所不同。
大家都不缺粮食,但北府军团的锅里有油、肉、盐和辣椒等调味品,而东虏连盐都不够,时常淡食,如今已经有近百人从北面逃过来,成功的人不过三分之一,多是被奴役的阿哈,出乎意料的是,多数是朝鲜人。
孙伯纶走过壕沟,忽然被一个传令兵拦住,他接过两份塘报,看了一眼,忽然大声说:“很好,攻城炮营会在今日抵达,我们很快可是展开进攻了。”
“是侯爷,是侯爷!”一个靠在弹药箱上的炮手听到这个声音,大声叫起来了。
一群人围了上来,想要靠前却又不敢,孙伯纶笑了笑,说:“将士们,准备战斗吧,杀虏建功!”
“杀虏建功!”
“杀虏建功!”
孙伯纶的话似乎一点火星点燃了周围人的斗志,众人齐呼起来,声势直冲云霄。
从大批军卒中出来,几个将官迎了上来,见孙伯纶铁青着脸,大家皆是感觉不妙,徐麻子问:“侯爷发生了什么事儿?”
孙伯纶走进了帐内,忽然拔出牧锋的佩刀,对着帐内的一切看到的物件猛砍,众人不敢阻拦,皆是退一旁,孙伯纶几乎把整个帐篷都拆了,地上一片狼藉,他累的气喘吁吁,坐在地上,一把扯掉铠甲,骂道:“杨嗣昌就他妈的是个十足的蠢货,蠢的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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