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尔衮快步走前沿走向高坡上的大帐,沿途所至俱是跪地匍匐的军卒,无论是什么民族,也不分上下尊卑,皆是如此,多尔衮气愤之至,抽出顺刀连连砍杀身边三四人,那些奴才却连滚带爬躲的远远的,跑到另外一个地方跪下,瑟瑟发抖。
“这群蠢货!”多尔衮咬牙骂道,却发现正黄旗的大纛下,七贝勒阿巴泰也跪在地上,虔诚的祈祷,他跑过去,拉起阿巴泰,喊道:“七哥,你做什么,那不过是那些汉狗搞的鬼罢了。”
“真神凌空,魔瞳开启,一切俱在眼前,如何是搞鬼!”阿巴泰当即反驳。
这时一个声音传来,正是皇太极,他正声说道:“你忘记当年在宁远,老五听闻红夷大炮发炮的结果了吗?”
阿巴泰恍然想起,当时他与莽古尔泰一道围困宁远,突遭红夷大炮炮击,那声音宛若霹雳,最信神佛的莽古尔泰当场全身瘫软,跪地向天求饶,导致进攻受阻,后来被老汗处罚,连带自己都受了诘难。
“请皇上下令,以甲兵上前,弹压这些愚昧蠢货,若再妄为,乱刀斩杀!”多尔衮跪地请命,他很担心如今的局面,如果孙伯纶此时发动进攻,这些人哪有敢战之心呢?
“若是如此,岂不是更坐实了神魔降临的传说。”皇太极冷冷说道。
正说着,几十个喇嘛从帐中走出,为首正是花教首座沙尔呼图克图,他口诵佛号,与众多喇嘛上前劝慰,声言天上飞球不过是邪教在装神弄鬼,并以神水赐福众人,此举感染了许多信仰喇嘛教的蒙古人和八旗甲兵,众人这才纷纷起身,再看飞球,在天色大亮的情况下也不似那般恐怖了。
好不容易控制了局面,阵地上重新有了秩序,忽然尖锐的呼啸声传来,多尔衮茫然了看了看南方,忽然反应过来,抱头趴在地上,一个翻滚滚到一边的壕沟里,鳌拜也知道这是敌人在炮击,连忙拉着皇太极躲到了土墙之后。
十几枚炮弹呼啸着落下,将护卫皇太极的葛布什贤哈超打的乱做一团,前三轮齐射之后,这些人才都躲在了掩体后面,但已经造成了伤亡,多尔衮探出脑袋,但见满地血肉残躯,满耳朵充塞着他们的哀嚎之声,多尔衮不由的一拳砸在地上,愤愤的大叫起来。
这些葛布什贤哈超可是八旗中做精锐的勇士,如今什么也没有干就被打死了三四十人,如何能让多尔衮咽下这口气呢,隆隆的炮声依旧继续,很快炮台上乌镇哈超的火炮开始了还击,炮战持续了一天,一直到夜幕降临之后,多尔衮前往大帐议事,却看到满脸铁青的皇太极。
“老十四,你看看吧。”皇太极把一封文书递给他。
多尔衮看了一眼,满脸惊骇,一整天的时间,竟然损折了近四百人,战马六百余,除此之外还有马厩、粮仓和掩蔽在草席之后的炮位损失,多尔衮很清楚,对于前营的布设,皇太极与孔有德花了很多心思,把粮食、马匹等重要的战争物资都分散部署,却依旧损失了这么多,只有一个原因,敌人的炮弹实在是太准了!
但是为什么火炮会在今天这么准?
“皇上,您的意思是那两个飞球!”多尔衮忽然问道。
皇太极点点头,说:“北府军团用的还是那种炮管长的轻型红夷炮,使用的炮弹却又换成了球形弹,孔有德说,贼人可以分辨出备用炮位和主炮位,也可以分辨真假炮台。”
“那飞球不会真的是某种神通吧。”多尔衮心态有些动摇,小心的问。
皇太极摆摆手,打开身边一个长条形的盒子,拿出一个望远镜,说:“那飞球下面的吊篮里有人。”
多尔衮也知道望远镜但却不曾有,他只知道扎鲁特的内奇从归化城秘密弄了几支,贡给了皇太极和代善。
“人能从天上飞?”多尔衮仍旧不太肯定。
皇太极把那望远镜往多尔衮面前一推,说:“这个送给你了。”
多尔衮连忙道谢,皇太极又道:“多尔衮,你还记得多铎小时候,我们用孔明灯逗他玩吗,那飞球就是一种大号的孔明灯。”
多尔衮恍然大悟,说:“皇上,定然是贼人高居半空,以远镜窥测大清营地,方知晓真假利害,今日才有诸多损失。”
“你说的没错,但是我们没有办法阻止,总不能进攻北府营地吧。”皇太极有些不甘心的说。
多尔衮想了想,试探的说:“若有把握,还是攻一攻的好,贼人现在营地工事初具规模,已然是大患,若是再等下去,工事完全了,那我大清如何打败他们呢?”
皇太极微微摇头,拒绝了多尔衮的提议,多尔衮更是疑惑,最近有诸多王公提议进攻都被皇太极拒绝了,他总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但却从未示人,多尔衮实在忍不住,问:“皇上,您究竟在等什么?”
“我在等一个消息。”皇太极正色说道,他看了看多尔衮说:“我们安插在明国的内奸回报,七月中旬,明国首辅杨嗣昌率领包括宣大四万新军,共计七万兵马南下,与此同时,陕西的孙传庭也带一支四万兵马出了潼关,要夹击中原的闯军。”
“皇上是等他们分出胜负?”多尔衮问。
皇太极微微点头,说:“正是如此,如果闯军胜了,必当北上进攻京城,届时无论北府军团还是辽镇兵马都是进退难抉,正是我们大清的好机会,如果明国胜了,那我们大清只好拼死一搏了。”
“十四弟,从去年开始,我就摆出一副要拼命的架势,但是我何尝真的要拼命啊,我八旗壮丁不过十余万,死一个便是少一个,如何拼的起呢。能不拼还是不要拼啊。”皇太极语重心长的说道。
多尔衮怔怔说道:“那总不能一直等下去吧,如果闯军和明军也僵持住了呢?”
皇太极毫不犹豫的道:“等到明年开春,若是还未有消息传来,那就要奋力一搏了!”
多尔衮微微点头,道:“臣明白了,臣定然会与皇上一道,为咱大清的未来,搏一搏的。”
皇太极微笑点头,忽然问:“十四弟,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奋力一搏失败了,怎么办?”
“失败的结局不就是死吗,大清会灭亡,八旗被屠杀,我们的一切都会被抢走。”多尔衮说道,他看着皇太极的眼睛说:“皇上,我们和蒙古人不同,孙伯纶连当鹰犬的机会都不会给我们的。”
皇太极微微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多尔衮说:“蒙古人是一盘散沙,与孙伯纶贴的越紧,关系越深,结果一定会是消亡,如今的草原腹地,到处都是汉人,就连那些蒙古人都开始学汉话,穿汉衣了,虽然蒙古人与汉人也有仇,但那是三百年前的事儿了,朱明已经把仇报了,可是我们不同,那三百万辽人的魂魄还没有散尽呢,而且我们能做什么呢,咱们种地不如汉人,做买卖不如汉人,咱们八旗诸绅只会打仗,上马能射箭,下马可搏杀,但是那又如何,未来是火器的天下,咱们玩不惯铳,也不会打炮,就算我们主动投效,在北府的序列里又能做什么,蒙古人会第一个反对我们投降,因为我们的作用和他们是重叠的。”
“是啊,如果猎人需要一只猛犬就能猎杀黑熊,自然不会养两只。”皇太极怅然的说道,他看向多尔衮,又说:“如果失败了,我们可以选择战死沙场,倒也是死得其所,但是多尔衮,你难道愿意眼睁睁的看着我们的臣民百姓被屠戮吗?”
多尔衮摇摇头:“当然不愿意,但是我们又有什么法子呢?”但当多尔衮看到皇太极脸上的正色,惊讶的问:“皇上有法子吗?”
皇太极微微点头,说:“如果我们此次失败了,我会斩下我和你的脑袋,让阿巴泰、巴布泰或者阿济格,送到明国皇帝那里,请求他给一条生路。”
“整个大清国,唯有你我拥有振臂一呼的能力,你我死了,大清便是无主,明国自然可以像孙伯纶奴役蒙古那样,利用我们,给八旗生存的空间。”皇太极淡淡的说道。
多尔衮脸色微变,忽然抱拳说:“皇上,若是有那么一天,臣愿意献上自己的脑袋。”
陕西,潼关。
孙传庭站在黄河边,看着码头上的工匠正在忙活着搭设浮桥,如今正是秋季,九月的天气雨水连绵不绝,导致黄河水量大涨,匠户已经试验了四五次,仍然无法搭建起浮桥,这让孙传庭的内心焦躁起来。
从四月朝廷传来进军河南,解困洛阳、开封之围的命令后,孙传庭一直在努力的积蓄粮草,招募士卒,扩大麾下的力量,为此不断的上书,想要尽可能的往后拖一点,最好拖到秋粮下来之后再行进军,然而兵部的文书连番催促,丝毫不给孙传庭更多的时间准备。
好在孙传庭还是抓住了机会,既然宣大军要与陕西军夹击闯贼,那么最好一起抵达战场才是,孙传庭以此上书,最终拖到了九月,洛阳围城半年,粮草将尽,已经支持不到十月,在杨嗣昌督师的宣大军从平阳出来,抵达阳城、泽州一带的时候,孙传庭无奈只好进军。
好在这段时间和朝廷的讨价还价带来的不错的结果,秦军四万兵马都发了安家费,购买的粮食军资也足够两个月使用,最为关键的是,孙传庭得到杨嗣昌的保证,在解困洛阳之后,会用三十万两补发秦军的欠饷,再给二十万石粮食,孙传庭不知道这些粮饷是杨嗣昌故意拖延,逼着洛阳的福王向朝廷做出的保证,而且只是三分之一罢了。
“大人,有个商人求见,说是能帮您解决难题。”孙传庭正因为链接的船再次被大水卷走而扼腕叹息,李文忠走了过来,低声说。
“什么人竟有如何豪胆?”孙传庭冷声问道。
李文忠低声说:“是陕北大商家郝家的家主郝允辙,云中侯夫人和平贼将军的堂兄。”
“是他?让他过来吧。”孙传庭当然知道郝允辙的名头,这两年他在陕西各地巡视,凡是规模上三千人的城镇,都有郝家的商栈,虽说秦军军没有购买北府出产的甲械武具,但是诸如帐篷等军用物资还是有不少合作的,此次出征河南,筹措的军粮中就有郝家低价卖给的一批。
郝允辙上前行了礼,说:“总督大人,由此往被走四里,有我郝家的一处码头,共有渡船四十余艘,大人若是急着渡河,可用渡船先过,至于浮桥,小人在此立下军令状,两日内搭建好。”
“你如何有此本事,朝廷的工匠都无法做到。”孙传庭问。
郝允辙笑了笑说:“原本就打算在这里搭设浮桥的,暗锚都准备好了。”
见孙传庭不明白,郝允辙说:“大人那暗锚是用两千斤铁铸造而成,就是形如枣核,顺流沉入水中,链接铁链,上有浮球,铁锚每隔二十步一个,可以锚定船只,只需把船驶过去,锚定好,在链接起来便是,除非有洪水,浮桥定然不会有事的。”
“既然如此,便去做吧。”孙传庭道。
“大人,小人是个商人。”郝允辙笑嘻嘻的说,继而又解释:“商人不都是见利忘义的吗?”
“郝东主,你也要在这里发国难财吗,本官可以告诉你,为了此次出征,总督大人已经把家中财货俱是捐出,手中除了两万备饷再无银钱。”李文忠气愤的说。
郝允辙道:“没有钱,先欠着好了,协助王师渡河,只需一万两便是。”
“取纸笔来!”孙传庭冷着脸吩咐道,郝允辙道:“只要总督大人答应便是,小人信得过您。”
孙传庭冷哼一声,拂袖说道:“本官应了你了,待王师凯旋,你便到西岸领银子吧。”
郝允辙微微点头,从怀中掏出一枚新铸的铜元,用匕首转折的划拉了一下,掰开之后,呈上一半,说:“总督大人,小人在陕州的商栈存有两万石粮食,您凭这信物就可取用,也可以先赊欠着,作价两万两即可。”
“既如此,便多谢了。”孙传庭脸色回转了许多,淡淡说道。
孙传庭看着郝允辙的背影,喃喃说道:“想不到啊,在关键时刻助本官一臂之力的,还是他孙伯纶!”
他心里很清楚,此是两万石粮食就是雪中送炭,更不要提价格,如今秋粮还没下来,在河南,一石粮食可轻易卖到三四两。
“大人,他孙伯纶此举,定然也是为了自己。”李文忠提醒道。
“罢了罢了,先解决中原流贼再说吧,李大人,让工匠去配合一下郝家吧。”孙传庭吩咐说,接着他传令下去,让驻扎的军队向北移动,以方便渡河进入山西境内。
按照杨嗣昌定下的计划,孙传庭进入山西境内向东移动,以防止闯贼拦截,然后在桓曲一带渡河,而宣大军在汜水渡河,切断开封与洛阳的联系,再解围洛阳。
当孙传庭一切安排妥当,只等浮桥搭建起来的时候,一名宣大军的千总来到潼关,递上了督师杨嗣昌的命令:由桓曲至阳武黄河段,南岸皆有大规模骑兵运动,为防止被半渡而击,宣大军改变计划,向东而去,寻机渡河。因杨督师向天子立军令状,十月之前可解围洛阳,因之,秦军不可进入山西,而是由潼关出,进入河南,向东突进,侧击闯军,以解洛阳之围!
大章节又是这周最后一天,求一下打赏。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