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这是无法避免的。”曹文诏躲得开,陈新甲却无法躲开,咬了咬牙说道。
见杨嗣昌投来怀疑的目光,陈新甲认真的说:“事实上,据下官所知,云中侯麾下那些虎狼之士,便是用朝廷的饷银养活的。”
“延绥的饷银不是已经断了吗?”
陈新甲叹息一声,说:“那每年二十万的饷银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云中侯养军,用的不是饷银也不是延绥那些税赋,用的是边墙内外贸易所得的厚利,只以粮食来说,下官听商贾所言,后套农庄,一百户人能种三四万亩良田,出产的小麦送上黄河的货船,不过一石四钱银子,但一路水路运抵山西,便至少是一辆八钱一石,后套的粮食价格紧跟着通州运河的漕粮,只是漕粮九成的价格,漕粮涨它跟着涨,漕粮落它跟着落,但总不会超过五两,从今年开始,宣大、山西三镇将士所用的粮食,多是后套出产,仅仅是这一项便是每年百万石的粮食,能养活多少军队呢?”
“此外,棉花、布匹、卷烟乃至于糖、胡椒这类调味品,云中侯多有产业在里面,更不要提漠南最多的皮毛、筋角了,也就盐巴这类不插手罢了。”陈新甲叹息说道。
杨嗣昌虽然知道孙伯纶势力广大,在边墙一带权势滔天,没想到却是这种树大根深的局面,陈新甲又说:“下官说这些并非是建议大人不要采用塞外出产的东西,反而,卑职觉得当广泛用之,下官曾考证过,若是不用漠南、陕北出产的东西,为这两营新军提供同样的装备和待遇,怕是还要多花三成的饷银啊。”
“即便是如此,也不可故意放纵。”杨嗣昌高声说道。
杨嗣昌停顿了一下,却是有些黯然神伤,无论是被旁人认定是自己心腹的陈新甲还是和孙伯纶来往甚密的曹文诏,对于北府雄踞大明西北已经生出了一种无力感,甚至感觉无计可施,然而杨嗣昌可不想用大明的血肉去饲养孙伯纶这只老虎,即便是不可避免的采用北府出产的物资,也要尽可能的少用、不用。
“陈大人,此次本官回京之后会以今日校场之事,面奏天子撤换工部尚书,尽可能的提高工部所供给装备的质量和数量,你的宣大镇也要自力更生,各都司、卫所的杂造局也要收拾一下,在宣大镇打造部分军械。”杨嗣昌说道。
陈新甲抬起头,满脸为难:“大人,三镇的卫所早就穷弊腐朽,不堪重用啊,杂造局更是徒有其名,怕是连今日工部所供的那等装备也造不出啊。”
杨嗣昌却是呵斥道:“陈大人,莫要如此妄自菲薄,杂造局造不出合用的长矛还造不出合用的矛杆吗,他们造不出精良的火铳,不可能连铅子都熔炼不出吧,那种竹筒定装弹药难道也有从绥德采购吗?”
陈新甲被杨嗣昌这般诘问,心中却是舒缓了许多,原来杨嗣昌并未逼迫自己,只是让宣大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陈新甲连忙说:“大人请放心,下官一定做好此事。”
杨嗣昌微微点头,又说:“本官思来想去,编练二营步卒,六千人便耗费了近三十万两,若按照原计划编练马步参半的十二万新军,那些粮饷怕是不够,因此本官想要把新军分为甲乙、后备三等,甲等便用北府出产的精良武具,乙等多采用工部和杂造局制造的甲械,而后备兵采用三人一套装备的策略,只进行训练,待战时甲乙二等营伍出现伤亡,便快速补充,你二人以为如何?”
陈新甲沉默了片刻,说:“此乃上善两侧,下官佩服!”
对于陈新甲的马屁,杨嗣昌虽说颇为受用,却也知道他是个文官,所言做不得数,便看向曹文诏,曹文诏见躲不过,说:“大人这法子倒也可以,末将斗胆说一句,战阵之事,胜负不完全靠装备精良与否,还在于士气和军纪,便是以这二营编练的新军,用边军正兵营那些装备,也足以扫平流贼了,即便去辽东与东虏作战,亦比只会守城、不敢野战的关宁军强许多。只是末将以为这甲等营伍还是多一些的好。”
得到了曹文诏的肯定,杨嗣昌心情舒缓了许多,说:“如此便好,我们还是去总督衙门,把编练新军细则确立下来,本官也好早日回京。”
虽然杨嗣昌心中急迫,但新军的编制、将领的任命和钱粮军械都是马虎不得,更不要说杂造局还要重新搭建框架,因此,杨嗣昌再回到京城已然是一个月之后了。
京城。
杨嗣昌回到了京城,脚不沾地的便去了紫禁城,求见天子,忽然轿子停下,杨嗣昌没来及反应,差点窜出去,虽说稳住了身形,手中的书册却是滑落了。
“你们这几个杀才,连轿子都抬不好了吗?”从大同回来的杨嗣昌满身戾气,面对北府无能为力,编练新军又如同乱麻,已经消耗光了这位首辅大臣仅剩下来的一点涵养。
“老爷,是皇城出事4儿了。”管家在外面说道。
杨嗣昌问:“何事?”
管家咂摸了嘴,却怎么也说不出来,最后说:“老爷,您出来看一眼便知道了。”
杨嗣昌无奈掀开布帘,远远看到皇城门前大雪之中,隐隐有近百个黑点一排排列在那里,堵住了大门,因为年轻时候悬窗苦读而近视了的双眼让他难以看清,杨嗣昌揉了揉眼睛,又眯了眯,才看清,那是一百多个屁股!
“靠近一些。”杨嗣昌低声说。
轿夫抬着杨嗣昌的轿子,靠近到了皇城,杨嗣昌才看清了那些人,正是朝中官员,看服饰和相貌,多半是礼部、翰林院和督察院的,虽说一个个跪在地上,却也年龄极为分化,要么年事已高,要么甚是年轻。
“快些进去,莫要耽搁。”杨嗣昌低声催促道,这些人多是朝中御史、谏官,如今却一个个跪在这里,显然没有好事,能劳动他们一起上阵的,多半是加税练兵的事情。
轿夫一路小跑,刚抵达城门,却见一跪在地上的人呢跳将起来,拦在当前,这人相貌堂堂甚至年轻,绝不过三十年龄,却大声叫到:“杨贼休走,安敢再去欺瞒圣上!”
此话一出,地上跪着的人纷纷站起,围了上来,把小小的官轿围了个水泄不通,杨嗣昌自知躲不过,从轿子中走出,整理了一下仪容,看了看那叫嚣最盛的年轻官员,平淡的说:“吴伟业,你既为翰林院编修,天子又属意你为东宫讲学,你便是这般对待当朝首辅的吗,可知国法礼仪?”
吴伟业哈哈一笑,摘下官帽说:“本官身负皇恩,自然为国尽忠,你杨文弱沽名钓誉,谗上媚下,欺瞒天子,以加税练兵之策祸害大明江山,如今民怨沸腾,乃是真正的祸国殃民的奸贼,今日便是舍了官袍功名,也要与你这国贼好好辩一辩,让天下人知道你的丑恶嘴脸。”
杨嗣昌朗声说:“本官刚从宣大回来,有军国大事与天子商议,安能与你辩论,快快让开,耽误了军机,你可吃罪的起?”
杨嗣昌才不会和吴伟业辩论,这个会试第一,廷试第二的探花郎是出了名的才子,便是天子也评其正大博雅、足式诡靡,更何况吴伟业可不是一人,这百余人无一不是大儒,平日连天子都敢骂,自己已经被他们认为奸贼,莫要说辩论不过,便是说的他们哑口无言,群情激奋下,怕是也得受一顿皮肉之苦。
“今日你不与天下人给交代,就莫要进皇城!”另一人站出来,是翰林院的张缚。
一群人把杨嗣昌围了起来,已经有人在拉扯他的官袍,眼瞧着要动手了,却听到外面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一队锦衣卫校尉跑了过来,冲进人群,把几个翰林院的人拉扯到一旁,一个身高体胖的扛起杨嗣昌便是狂奔,待进了皇城,校尉们挡住激愤的人群,才把杨嗣昌放下。
“首辅大人,您无恙吧?”
杨嗣昌已经是狼狈异常,抬头看到了王承恩,见他微笑的坐在那里,连忙说:“若非王老公,此番算是要麻烦了。”
王承恩道:“算不得什么,昨日温大人已经被这些人抓花了脸,若是再伤了杨大人,怕是奴婢这把老骨头就要没咯。”
杨嗣昌这才明白,那些人已经疯狂到了这种地步,他整理了一下衣冠,问:“本官刚从宣大回来,有些练兵上的是需要面奏天子,不知天子何在?”
王承恩笑了笑,说:“哟,真不巧,皇爷此时在观德殿呢。”
“观德殿?陛下为何在那里?”杨嗣昌满脸一问,那观德殿位于万岁山下,那个山峦后世又叫做煤山,而观德殿原本是成祖射箭之所,平日好文的天子不经常去。
“自然是督领御马监的人内操啊!”
“内操!”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