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可以正用,也可以反用。
如今的敌我力量对比和当年准备放弃商丘、诱敌深入到单父的局面已然完全不同。
加之这一次诸侯准备仓促,并非是准备充足有赵、魏、卫、韩、齐合力,所以也就不需要放弃那么多。
此时诸侯若攻泗上,必先攻许。
攻许之后,才能分进合击,会于商丘城下,掩护侧翼。
如果要打一场歼灭战,肯定是要歼灭敌人一路,那就需要在极为狭窄的空间内调动敌军,使之出现破绽,打出一个时间差从而击溃敌军的一路主力。
现在墨家这边的优势很大,兵力上的不提,诸侯并不知道墨家的主力就在沛、丰等地集结隐蔽。
他们认为适带着那些主力朝着莱芜进军,即便要回师也需要一段时间。
而墨家正可以利用这一点。
从各方面的情况来看,诸侯联军的主力有很大的可能从韩国的雍丘出征。
雍丘,原本杞人忧天的杞国都城,后世的杞县,距离大梁不远。
大梁此时正有运河,正是诸侯后勤转运的最佳地点。
沿着运河可以通睢水、沙水。
雍丘向南八十里,便是阳夏。
阳夏正西百里,便是许。
许向西便是韩国襄城、墨家占据的叶、方城、象禾等重要关卡。
很大的可能,诸侯联军会先攻下许,分兵守卫的同时,再派野战机动部队向西攻取阳夏。
届时,真正的主力才有可能兵出雍丘,攻宁陵,胁迫楚丘、安阳,以在侧后威胁墨家经营了许多年的菏水陶邑筑垒区。
攻取阳夏的诸侯联军的任务,是掩护主力的侧翼,阻隔陈、项之地的墨家军队,防止侧翼包抄。
这种分进合击的战术需要很高的配合,任何一方快走了几步、慢走了几步,都可能会出问题。
战争是一种科学,理论上是有最优解的,只不过实施的时候很难做到而已。
如果诸侯想要打出最好的局面,就要做到极致的配合。
卫军、魏廪丘成阳之军、齐国巨野以北的部分军队,要在韩军攻取许城的时候攻击菏水,牵制菏水方向。
一旦韩军攻破了许,诸侯联军的主力才可以从雍丘出兵。
而联军主力从雍丘出兵的时候,许地的韩军主力也要朝阳夏进军。
在韩军主力围困阳夏的时候,联军主力要进军到宁陵。
快了不行,慢了也不行。
假使许地尚未攻下,雍丘的联军主力就开始出雍丘、攻宁陵,那么其右翼就会完全暴露。
墨家这些年野战最擅长的就是快速包抄,诸侯联军必要防备。
假使许地攻下而韩军已经攻下阳夏继续向相城进军,联军主力却还在雍丘不动,那么韩军就面临着被包围的危险。
两路主力之间最完美的配合就是始终保持着一个大约百里的安全距离,任何一方受到了攻击,另一路可以迅速支援。
适所谓的空城计,不是说靠空城吓走对方。
而是利用墨家之前二十余年野战的定型风格,给一路诸侯以威慑的同时,也诱使另一路诸侯冒进。
原因倒也简单。
齐国这一次的目的是迫使墨家退兵,从而解除临淄的威胁,所以不可能太慢。
而墨家的主力一直隐藏在沛、丰一线,使得诸侯相信墨家在泗上此时的兵力不足。
所以这个空城计的目的,不是为了空城之下的那一路敌人,而是空城之外路敌军。
假使空城撤走,许、阳夏、相一线方向的敌军必要担心这是墨家诱敌深入之计,虽不至于见空城而不入,但一定会广派斥候,小心前进,减缓进军速度。
许、阳夏、相一线的敌人必然只是侧翼,不可能是主力。
因为诸侯知道攻不下彭城,最好的战果也就是攻下商丘或者围攻商丘迫使墨家主力退兵。
而许、阳夏一线的敌人如果不攻商丘,主力直奔彭城,要经过墨家经营许久的符离塞、砀山城,一旦攻不下就会被困在包围之中进退不得。
所以许、阳夏一线的敌军的任务,也就是保证联军主力的右翼,防止攻商丘一时南下,墨家的淮西地区的部队会北上切断后路,一旦主力撤回就会被围歼。
如果能够在中线联军主力的方向上派出少量部队死顶、但又不要太多、也不要顶的太过;同时又在联军右路上作出空城诱敌的态势、故意派出斥候骚扰暴露意图……
这就很有可能诱使联军作出一个错误的判断:墨家在泗上的野战部队数量不足以吃掉联军主力,所以不敢动联军主力的主意,于是选择少量部队死顶;而留守泗上的墨家野战军团则意图诱使右路的联军冒进,以空城相诱,想要打一场歼灭战,破其右翼而迫使联军退兵。
一旦适能够调动部队诱使联军主帅朝这个方向去想,那么机会就有可能出现。
联军不敢拖,拖下去的话毫无战果,很可能墨家会先打下临淄然后再回援。
那么联军主帅在作出了错误的判断后,很有可能以主力猛进,以进攻的威胁破掉墨家歼其右路的企图。
或者认为墨家泗上部队的主力都在右路寻机设伏,联军主力便可以长驱直入而下商丘。
到时候墨家少量部队在中路上的死守,就会让联军主帅更加相信墨家的意图是右路侧翼。
因为到时候只需要联军猛攻,而故作虚张声势的那部分死顶的守军守不住撤走,就会更让联军相信中路看实为虚、右路看虚其实。
这空城计是反用而非正用,不是为了吓唬敌军不敢进军,而是鼓励敌军主动进攻,以正克奇,以虚复虚。
这么一出空城计摆在右路,诸侯联军只能往两个方向上去想。
要么就是认为墨家在收缩兵力主防中军,放弃了右翼,集结兵力收缩战线以对峙;要么就是以攻为守,想要以空城诱右路进军,从而断其一指在不需要主力回援的情况下迫使联军撤退。
要使敌军上当,适便要想方设法诱使联军主帅往第二种可能上去想,以空城骗被对方看破以为实、实则真空而为虚。
最好的结果,就是敌军相信了第二种可能,并且据此做为基础作出了判断,中军冒进攻商丘,使得中路和右路拉开一个百里左右的距离。
一旦这个距离拉开,墨家的真正主力就有机会以极大的兵力优势全歼联军的中军主力,然后以轻骑和先登营疾袭切断联军右路军的后路,打出一个彻底毁掉齐、韩最后一支野战军团的歼灭战。
如果能够达成,那么这应该就是中原的最后一战,东可以破临淄饮马黄河;西可以兵临洛邑问鼎之轻重。
如果达不成、提前暴露了意图、敌人没有上当,那么最多也就是暴露了墨家的主力不在莱芜方向,齐韩联军会撤军,那就又回到了适之前的谋划:让齐国回胶东,耗时间拖到江汉、淮西彻底稳固。
这不是当年宋国政变的时候还要担心诸侯联军干涉的时候了,如今优势全在,适也不需要太过紧张以至于因为没有退路而战战兢兢。
越是这样,反倒头脑越清醒,不紧张更容易放手去干。
…………
总的来说,宋地的民众还是挺支持对诸侯开战的。
宋国西部地区的农夫民众,受农家的政策影响,小日子过得还算可以。
宋国东部地区,虽然有些不好的牢骚,但整体上墨家做的再差也必那些贵族们要强,至少他们暂时还算支持。
宋国东部不是墨家的传统直辖区,而更像是殖民地,所以那里的民众其实很有牢骚,保守和反动的思潮在那里也是有流传的空间的。
不少民众发牢骚道:“一等人是作坊主、大商人;二等人是村社农夫自耕农手艺人;三等人是工人,失去土地又不被墨家共耕社接受的破产农夫,只好在城邑作坊做工。”
这也不怪一些民众发牢骚,确实就是那样。
自耕农的日子过得比那些当初支持私有制、如今因为土地兼并而破产的农夫的日子过得好多了。
自耕农在不破产的情况下,一家百余亩土地,一两头牛一两匹马,春耕秋收,悠闲富足。
可那些当初支持私有制但却因为种种缘故破产的农夫,就大为不同。
他们失去了土地,墨家为了扶植工商业所需要的廉价劳动力,以当地被一些道法自然、无为而治、万物自化为道义的学派的想法他们不便干涉为名,并不主动接收他们加入共耕社或者再度分配土地,使得他们不得不流亡城市成为作坊的雇工。
但墨家也不是完全不接受,而是用一种价格调控的方式,迫使这边的雇工处在一种比之前有余、比别人不足的情况。
若是太过艰苦,这些人大可以离开城邑前往泗上加入条件有些苛刻的共耕社从而获得土地。
这就使得当地的一些作坊和土地雇工不至于太过凄惨,实际上这种不太凄惨源于技术进步和高产作物的普及带来的技术跨越,而非是宋地东部的这种制度对他们有好处。
不过民众难以分清,又不至于过得太惨,他们支持与否反对也罢对于大局并无影响。
泗上解悬军的兵员主力是那些土地禁止买卖的村社、公营的作坊矿场、一部分狂热热忱的小生产者市民,以及农家控制的一些村社。
至于这些在作坊土地上做雇工的人,不是统治阶级,泗上新出现的一批新阶层制定法律的时候当然也不会站在他们的角度去考虑问题。
在一些地方,反动思潮还是很有市场的。
毕竟若是不战乱,分封建制做农奴的时代还是可以达成田园牧歌的幻想的,总归籍田不买卖、邻里不置地,总比现在土地兼并混到城市做雇工听起来要好一些。
但是此时受制于时代的局限性而接受这些反动思潮的人,既不是兵员的主力,也不是纳税的主力,人数也不是很多,现在来看还是一支可有可无并不能影响到天下局势的阶层力量。
他们是新时代的掘墓人,但这群掘墓人此时还处在一种懵懂不知的境地,所能想到的反抗方式也就是跑到共耕社拼的几年苦百余亩地一头牛;要么就是相信贵族那一套半是挽歌半是诅咒的悲鸣,觉得还是退回到村社籍田不可买卖、逢年过节祭祀时候还能被贵族赏几杯苦酒的年代,最起码自己还有一块籍田。
他们既不是多数,影响力如今也颇不足,泗上的工商业也还没发展到让他们成为人口主流的地步,所以总的来说宋地的民众还是支持对诸侯开战的。
不少人缺乏激情,但被律法规矩所迫,不得不尊从而已,但也足够。论迹不论心,主观利天下的人不多,基于规矩法令不得不客观利天下的人够多就好。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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