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女娲伏羲双螺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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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传话的这名弟子正是从城中赶来的,城中现在都在讨论任地会盟的事。



    墨子知道,只有出现需要守城这样的情况时,公族才会听从自己的意见。



    但是会盟这种事,牵扯到许多人的利益,纵使自己面见宋公或是司城皇,也不会改变事情的结果。



    他听到司城皇要商量那些种子的事,还不知道皇父臧要做什么,但知道绝对不是因为打断了那名小贵族手臂这件事。



    “他还说什么了?”



    “别的就没说什么,只说请先生一见,又说适曾说过那些谷米种子一粒一金,他深以为然,这等宝物自是能换这等的金子,愿意以金换谷。”



    墨子想了一番,他以为是司城皇要用这些新的谷米来市恩于宋人,转念一想又不太对。



    这些种子极好,产量也高,可是想要遍布宋地各处少说也要十几年。



    若想市恩,既然身居司城之位,把握大权,只需要稍微做一些变革便可以让宋人牢记,又何必舍近而求远?



    他想不通司城皇为什么要这些种子,而且是花重金来买。



    按说这种子是适所有,算不得为官的俸禄,适可以上交也可以不上交。



    他觉得这件事还是问问适的意见,于是叫人去将适喊来。



    适急匆匆地赶过来,墨子大致地说了一下情况。



    适一听,心说能换金子当然好,如果能换土地才最好。



    宋国商品经济在陶邑一代已经有所发展,大量的私田都是可以买卖的,和秦国变法之后的土地制度不同。



    秦国虽然变法,但是重农抑商,商品经济不如中原发达,即便变法之后土地仍旧是授田份田制。王翦灭楚前自污的时候,请求秦王多授田产,而不是自己多买田产,也可以说明问题。



    宋国因为地处各国中央,武力不强可是经济尚算发达,陶邑更是商贾汇聚之地,买卖成风,有了风气才有一些可以买卖的私田,尤其是贵族手中数量不少。



    适也不知道司城皇买来到底是做什么用,但听墨子说对方愿意出重金,想来司城皇这样的人不会和墨子说谎。



    有钱就好办事,公田不能买卖,可是一些私田买卖盛行。当年吴起家中也是累有千金土地宽广,最后为了求学都变卖了。



    他这样一想,脸上就禁不住露出笑容。



    墨子见他面带笑容,问道:“你是想卖?”



    “是,弟子想要卖一些。”



    “司城皇此人,不知要这种子做什么。在你手中,总还可以行义。”



    “先生,卖一些是为了更好的行义。做什么事都需要钱,墨者为官需要缴纳一部分俸禄,用来支撑那些不能求学的人吃上粗米来跟随先生学习。既然为官的俸禄可以这样用,为什么我们不可以自己弄钱呢?”



    墨子知道适刚刚成为墨者,之前听说的那些墨者之义也是别人转述的,所以一些事并不了解。



    可听适说卖钱是为了更好的行义后,脸上还是露出了笑容,解释道:“与人为臣,是为了劝谏主公行义。”



    “适,你可听说过当年从前晋文公喜欢士人穿不好的衣服,所以晋文公的臣下都穿着母羊皮缝的裘,围着带着漏洞的牛皮来挂佩剑,头戴破绢作的帽子,往来朝廷、参见君上。勾践喜好勇士,所以放火烧船,亲自擂鼓让勇士登船,互相踩踏被火烧死的有一百多人。”



    “既然君主喜好什么,下属就会做什么,那么如果这些为官的墨者可以劝说君主喜好行义,那么下属不就会有很多行义的了吗?俸禄相比于这件事,就像是鱼的肉和鱼的骨头一样,终究我们要吃的是鱼肉,可是没有鱼骨头便没有鱼也就没有鱼肉。”



    听墨子这样一说,适知道这是自己和墨子之间的不可调和的路线分歧。



    禽滑厘、孟胜、田襄子、腹等巨子,都是这条路线的忠实执行者,他不认同,历史也用结果证明了此路不通。



    但,适一日不能成为巨子,就不能公开反对和修正这句话,尤其是他刚刚成为墨者,更不好反驳。



    于是借着这句话,说道:“先生,那墨者至今为止又劝说了几位君王封君行义呢?”



    墨子闻言,脸色有些暗淡,又想到胜绰之事,喟然长叹。



    无声胜有声,无言胜有言。



    适又道:“先生,那你看我在这村社,可算是行义了吗?”



    说到这,墨子终于面露喜色,他很少夸赞弟子,但一旦入了眼,夸起来也不吝啬。



    “你在这里做的,当然算是行义。”



    适躬身道:“先生,有一人认为自己走路可以捡到一块金子,于是每天都低头走路到处寻找;有人只有百亩地,认为自己努力种植,每年可以收获二十个钱,那么十代之后的子孙就能有一块金子了。金子当然可能捡到,可是种植也能收获,难道不应该这两件事都做吗?”



    墨子笑道:“道理是这样的啊。你在这里行义,是积微义而成大义。”



    适哎了一声道:“可是小义做起来也需要钱啊。先生,我能聚集众人,不只是因为乐土,更是因为那几头牛。正如这些农夫,为什么要服役从征呢?他们又不是士,不会得到什么赏赐。”



    墨子琢磨出了关键之处,沉吟片刻道:“因为这些土地是君上所有,所以不去征战不但会受到惩罚,也可以罚没他们的授田。牛是你的,所以你可以用不准让桑生用牛的办法,来惩罚他,而他和村社的人也不会觉得这样不对。”



    适心说,先生你终于想到了生产资料所有权的问题。



    想要说话有力量,必须要有生产资料握在手中。土地所有权名义上在国君手中,那么墨者想要发展,只能垄断非土地的一部分生产资料才行,否则没人得利,谁又肯为之付出呢?



    想做成事,不能没有理想主义者。



    想做成事,不能全靠理想主义者。



    如果只是靠希望、或演说,那并不能持久。必须要让人得利才行,他在村社能够有这样的力量,很大一部分要感谢公孙泽输给他的两镒黄金。



    如今司城皇要换钱买一些种子,做什么适根本不关心,不是什么人都会种植的,买回去也没用。



    但是卖出的人可以得利,可以挖到更大的第一桶金,从而扩展力量,才能做剩下的那些事,汇聚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墨者当中,也可以让墨者组织有足够的运转经费。



    当货币出现作为一般等价物出现后,当货币可以买到土地耕牛和其余物资的时候,没有钱很难做成什么事,尤其是很难做到他想做的那些事。



    适见墨子还在思索,便又趁机说道:“先生,一群人走路看到一只兔子,这群人立刻散开追逐争夺;而集市中许多的兔子,除非疯子否则没有人会直接抢夺。这是每个人都知道的道理。”



    “这个道理是可以依靠的。那些牛为什么他们认为是墨家、或者说是我的呢?是因为人们都接受了所有权的道理,这个道理是大过许多其余的道理的。



    “也因而他们尊重我的意见,实际上有些人只是尊重那头牛,只不过恰好那头牛是我的。”



    “先生既然认为弟子在村社做的这些也是在行义,那么我们便可以做更多这样的事,积微弱的义而成宏大的义。先生也听过乐土的传闻,如果那些东西掌握在国君手中……”



    适没有直接说结果,而是笑道:“就像现在亩产一石,所以十亩地要缴纳一石的粟税。如果种植了那些亩产两石三石的作物,国君还会十亩地只收一石吗?”



    “如果先生认为可以,那我现在就希望先生将这些种子全都送给国君,而我也甘愿做一个稼穑小吏。”



    墨子闻言大笑,哪里不知道适说的是什么意思,也相信适说的这些都是事实。



    他和许多国君打过交道,怎么会不知道国君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适这样说,是在反问,他也用大笑作为回答。



    笑过之后,说道:“既然这样,明日就随我回城,与我和市贾豚、禽滑厘一同见司城皇吧。市贾豚商人出身,精通九数,又知还价,这种事我可不擅长。这种子终究是你的,或者说是唐汉与那赛先生的,你还是要去的,我墨家不好贪这样的功劳,让两人名声不显。”



    虽是同意,墨子又正色道:“但如果司城皇要这些种子是为了行不义之事,莫说一粒一金,就算百金千金,那也不是可以出售的。当年越王与我封地五百里,我说若是不听我言不去行义,那么我就是将我心中的大义换了五百里封地,我又何必去越国出售呢?难道在宋国我把我的大义卖出去,还换不来封地吗?”



    越国地广人稀,地多人少的情况下,价值最高的还是人口而非土地。



    越国的五百里封地,也就如同宋国的五十里封地。



    适很确信,以墨子的名声,真要是把心中大义卖了,五十里的封地还是卖得出的。



    他见墨子许可,心头大喜。



    自己傍上了墨家这条大腿,从一个鞋匠之子直接跃为可以和司城皇见面的人物。



    虽说自己可能插不上话也没有决定权,而且只是作为种子名义上的所有人“赛先生和唐汉”的代表,可比起没傍上这大腿之前还是大为不同。



    不是他有见权贵卑躬屈膝症,而是他必须在楚王围宋这件已经不可避免的事情发生之前,理清楚宋国内部的权臣和局势,为日后的事提前准备。



    不过这其中还有个不便之处,适犹豫了一番,最终还是道出了实情。



    “先生,后日是十五,月圆之夜。附近那些听了乐土之说的人,都会前来相聚。我已答应这数百人,失信总归不好。先生能不能把时间向后拖延一下?”



    墨子奇道:“是要讲什么事呢?”



    “先生,那些人月余之前,曾问过……女娲有体,熟人匠造?又想知道人的美丑、脸庞,到底是天注定的?还是可以用天志来解释的?为什么人们长得如同父母,但又不完全一样?”



    “我要讲女娲伏羲造人之事,这件事很重要,数百人都很关心也问过几十次。这件事讲清楚了,天志之说便可在村社深入人心,再无人可撼动;这件事讲不清楚,天志之说可以为磨盘宿麦,但却不能让人笃信天志的玄妙、可知、可学、可明晓、可释万物。”



    “若连人都能解释,人们便会想:那还有什么不能解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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