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好啊,这是今年夏天第一场雨。下午好啊,旱了这么久,大家就盼着眼下这一场雨。”刘大学士站在城楼对着自家的小厮说道,“回去吧,最近的京师风很大。”
“最近京师的风很大。”望着宫外阴沉的天气朱佑樘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是夜,雨下得很大,雷鸣电闪。夏天的第一场雷雨在疯狂的滋润着京城干涸的大地。
第二天清晨,雨后的京城一片清新。
“陛下,刘大学士病了。”太监李广跟在朱佑樘身后,将刚才小黄门禀报他的事情告诉了自家的老大。
“朕,知道了。”听到了李广的话,朱佑樘的脚步不由得一顿,然后淡淡的说道。
站在帝王身后的李广,不由得感叹雷霆雨露均是天恩这里至理名言。
记得去年刘大学士病的时候,陛下直接下旨太医进驻刘家,第二天一散朝便前往刘家慰问。可是今天却只有一句知道了。李广不由得想到昨天,年轻的帝王跟年迈的大学士在乾清宫吵了起来。
“朕,就是想奖赏一下朕的皇后给朕生了这么一个好儿子,就给她的兄弟封个伯。为何你却要这样反对。”朱佑樘看着自己的头号小弟居然反对自己这个理所应当的决定。
“陛下,俗话说患寡而患不均。陛下如若要封张氏兄弟为伯的话应当封两宫太后的兄弟为伯。”刘吉丝毫不惧此刻自家老大的气愤,依旧冒死直谏。
“你!!!”朱佑樘此刻居然说不出任何话来。
他想到后宫中的太皇太后那个老不死老太婆,当年和万贵妃一起怎么样对他。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想让他给他兄弟封伯,哼,妄想。
“我不管,我就要封。你不知道皇后生下太子多不容易,现在太子天资聪慧。这都要归功于皇后的功劳。所以我的大学士,我就给皇后的兄弟封个伯不过分吧。两宫太后的兄弟又没啥功劳,又怎么能够封伯呢?”朱佑樘仍然不想放弃这个他昨天突如其来的讨好皇后的绝佳办法。
“臣还是那句话,患寡而患不均。皇后娘娘历经艰辛生下太子,陛下再怎么赏赐太子都不为过。但是张氏兄弟毫无建树功劳又怎么能够封伯呢?还请陛下三思。”刘吉今天不知道吃了什么枪药,反正就是跟自家老大杠上了,你指东我就偏偏往西。
“你!给朕滚。”
“陛下!”刘大学士仍旧跪在地上,声音包含着悲恸。
“你!你不滚朕滚。”说着朱佑樘不顾跪在地上的刘吉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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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李广你去刘吉家替朕传一句话。”朱佑樘的脚步一顿停了下来,回头告诉身后的李广,“告诉刘吉,朕不需要他了。”
不等李广回应,朱佑樘便阔步向着文华殿走去。留下一脸呆滞的李广。
帝王的心思永远都是琢磨不透的,上一刻还在嘉奖你下一刻却可能会要了你的命。叹了一口气的李广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至高名言,李广踏上了前往刘吉家的道路。
“刘大学士,陛下让我给你带句话他不需要你了。所以依我看大学士还是致士吧。”
躺在床上的刘吉,耳边回响着刚才太监的那句话,心理却不知道是什么个滋味。
半个时辰后,刘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角留下了几滴泪水。对着在一旁服侍自己的儿子说道:“儿啊,扶我起来。我要写封奏疏。”
“父亲要写什么?”一旁的刘毓臣看着自己病重的父亲颤颤巍巍的手握起了笔写着一些东西。但是自小在父亲威严下长大的他,此刻却没有任何的胆量敢去瞧自己的父亲写了什么,他也不敢问那个太监给父亲说了什么。
“儿啊,准备一下。我们过几天启程回老家去吧。”刘吉把奏疏写好后交给了自己的儿子:“送到宫里去吧。阿臣,为父为官多少年呢?”
“父亲正统十三年高中进士,成化十一年入内阁,成华二十三年为内阁首辅已经四十四年了。”似乎明白了什么,刘毓臣此刻的话语搭着哭腔。
“是啊,四十四年了。学得文武艺货卖帝王家,为父这残破身躯卖予帝王家已经四十四年了。”似乎听不到自家独子的哭泣,刘吉自言自语说道:“你也三十几岁了,你觉得为父为官的这几年如何?”
“这个……孩儿不敢说。”刘吉想着父亲过去的为官生涯,不好评价自己的父亲。
“有什么不敢说的,我替你说吧。”似乎知道自己的儿子想些什么,刘吉的声调陡然提高:“学得文武艺货卖帝王家。为父当年高中进士也曾想过澄清吏治只不过时政不通为父也就随波追流了罢了。以至于到后面有了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之称。而今上勤政不像宪宗时期所以我就要多多谏言。你可知?”
“父亲说得是,孩儿记住了。”
“你记住了什么?”看着眼前唯唯诺诺的儿子,刘吉不由得一笑:“你倒是说说你记住了什么?不要用回答你记住了,你知道为什么我会有刘棉花这个称号吗?”
“父亲从做官起履遭弹劾,但是官位却越弹越高。所以其他人就送了父亲这样子一个称号来嘲笑父亲。”
看着自家儿子替自己抱不平,刘吉也不由得老怀大慰。虽说自家孩子傻了点,但是至少孝顺。
刘吉对上了自己的儿子的目光:“那你知道我的官位会越做越高,我也乐意接受刘棉花这个称号吗?”
“孩儿不知道。”
“记得我刚才说的吗?学得文武艺货卖帝王家。我告你吧自古文官分三种一种是完全的奸佞小人,这些人只为自己。只知道谄媚献上以图官位权势。这种人如果遇到昏君官升的最快,如果遇到了明君那么也是死的最快。
另一种是将他一身本事卖予皇帝。皇帝需要什么你就得给他什么,皇帝需要治国能臣你就要建言献策,皇帝需要奸佞小人你就要取宠媚上。这种人永远深得皇帝信任但是却总被同僚所恶,因为他们毫无文人风骨。
最后一种就像是清流一般的人物。这种只为维护所谓的文人风骨而存在,这些个卫道士他们只知道忠孝仁义,拘于礼教。他们之所学不是卖予帝王家,而是卖给了天下。主昏主暴时他们便用自己的鲜血来衬托主昏主暴以此来让自己名留青史让主遗臭万年,而当百姓真的走投无路的时候他们就会寻找一个能够让百姓吃饱穿暖的新主。主明主圣时他们就会替主建言献策,身居高位。这种人可能会身居高位但是却永远得不到帝王真正的信任,因为他们从不把他们所学卖予帝王之家,这种行为对他们来说或许是一种耻辱吧。
你明白你要做怎样子的臣子了吗?”
“孩儿明白。”
“君王最是有情也最是无情。把东西送进宫后,就收拾东西吧。我也七老八十了该让年轻人上位了。”说完刘吉拖着病体咳嗽着走进了卧室。
“君王最是有情也最是无情。”刘毓臣在前往紫禁城的路上思考着自己父亲所感叹的那句话。
此时的他并不明白这句话的真正含义,直到许多年后六十岁的他被流放到大明新土的时候,他才明白自己的父亲那句“君王最是有情也最是无情。”
对于忠于君王的人来君王是最有情的,对于阻碍他的人来说君王却也是最无情的。
流放路途的刘毓臣也终于体会到了自己父亲写奏疏致仕时候的心情……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