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杜八娘的声音听不清息怒,陈华心下惴惴,进门之后没关门,连看都不敢看便低头行礼:“晚辈见过杜前辈。”
他也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对方,跟着人家叫八娘,他没这个胆子,叫杜掌柜又显得有些生分,随忍冬他们一样叫阿娘他又没有这么厚的脸皮,索性就用了前辈二字。
“坐吧!”杜八娘指了指放在一旁的木凳子,懒洋洋道。
陈华走过去小意坐下,半边屁股挨着凳子,等着杜八娘的下文。
过了一会,也不见杜八娘说话,陈华本能的想抬头看看怎么回事,脑袋刚一动,又忍住了。
这毕竟是人家的房间,而且是一个年纪比自己大的漂亮女人的房间,稍微有逾矩的举动,恐怕都会被人误会。
“知道我叫你干什么么?”杜八娘过了半晌才问道。
陈华低头回道:“不知道。”
杜八娘从那张硕大的黄花梨床上坐起,淡淡道:“之前莫千秋把你弄到密室中要杀你,是我管教不严,希望你不要介意。
有些听到耳朵里的话,我也希望你能够忘记,如果有些东西传出去,对你对我,甚至对范无咎都不是一件好事。”
陈华心领神会:“莫将军不过是吓唬我而已,我知道好歹,不瞒您说,之前在密室里小子还真没听到什么了不得的话,当时被莫将军吓到了,哪里有功夫听你们闲扯。”
杜八娘微微一笑:“在我面前不用掩饰那么多,你是范无咎的徒弟,不管你认不认他这个师父,只要在漠北,你身上的标签就是范无咎三个字。
叫你过来,是想跟你说说,你在宝月楼该学些什么东西,该做些什么事情。
对了,你知不知道宝月楼是一个什么样的所在?”
陈华摇摇头:“不知道,这里不是一家青楼么?”
杜八娘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这里是一家青楼,也不是一家青楼,确切的说,宝月楼并非一家简单的青楼。
我并不是大齐人,事实上现在大齐的百姓有七成不是大齐人。当年四国乱战,西秦南楚相继被灭,这两国的百姓现在都成了大齐百姓。
唯一没有被灭掉的北凉,大概是漠北有北狄人虎视眈眈,咱们中原内乱,终究是汉人自己在打,可北狄人却是异族人。
当年三十万大齐边军屯兵一处,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大齐皇室的口号更是半个月灭掉北凉。
后来因为某些原因,现在的大齐皇帝放弃了兵吞北凉的想法,留下北凉,对抗北狄人,同时把大齐军中最为精锐的乞活军放在了北凉的边儿上,目的是防止北凉有其他想法。
这些年北凉倒也听话,每次有北狄南下打草谷劫掠的事情发生,第一时间就会派兵抵抗。
宝月楼不仅是漠北这些当兵的丘八找乐子的地方,也是行走漠北和大齐之间的行商最为可靠的落脚点。
除此之外,宝月楼的存在还有一个作用,那就是沟通北凉,情报互通。”
陈华看上去有些惶恐的道:“前辈何必跟小子说这些,小子情愿做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
杜八娘赞许的点点头,然后板着脸道:“你一个年轻小伙子,缺少的并非勇气,缺的是机遇。我愿意将这些告诉你,对你来说,是一个机遇,你难道不想要?”
陈华十分坚定的摇摇头:“抱歉,我真的不需要这样的机遇。”
杜八娘大奇,她对眼前这个看上去年纪不大实际上城府不浅的年轻人越来越看不透了,陈华所作所为,根本就不像是一个年轻人能够做出来的。
“你难道就不想青云直上?难道不想衣锦还乡?”杜八娘又问了一句。
陈华讪笑道:“不瞒前辈,您所说的那些东西,都离我太远了,我想着的,只是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没有经历过他的人生的人,根本就不知道对他这个死过一次的人来说生命是多么重要和珍贵。
这个说法,让杜八娘微微一愣,她想过几种可能,但是没想到陈华的答案是这么实在。
太多的人找太多的借口,有的说为了理想,有的说为了生活,有的说为了家人,有的说为了荣耀,但是很少有人说为了活下去。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伪善的面具,对付不同的人用不同的面孔,杜八娘相信陈华也一样,但是这一刻,他觉得这个年轻人是真诚的。
杜八娘看了陈华一阵,没有从他脸上看出端倪,这才道:“不管你想不想青云直上,来了宝月楼,就代表这个机会范无咎给你了。
你将来是跟范无咎前面几个徒弟一样惨死,还是最后能够真正坐上高位发号施令,得看你个人造化。
乞活军被调到漠北六年时间,加上乞活军成立的十三年,总共十九年时间,范无咎一共送了六个人到我这里。
乱世中多的是孤儿,也不乏资质好的坯子,但范无咎没有那么多时间等待,所以他的徒弟基本上都是十几岁一个的。
练武最佳的年龄阶段是五六岁,十几岁要重新练武,或者通过某些秘方成为一个武者,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要想从宝月楼活着走出去,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
宝月楼,就是坐这种事情的。
包括你在内的七人中,被莫千秋杀了一个,其他人或多或少都因为莫千秋的存在有些心理阴影。
而最后全胳膊全腿出去的,只有一个刑昭。
活着出去的四个人里面,叶崇天少了一根手指,江小白手臂骨头断了六次,白长青两只耳朵都冻掉了。
他们三人都战死在沙场上,除了一个叶崇天,其他两个连尸骨都没能弄回来。
漠北就是一个杀斗场,要么就是在这里战死,多杀几个狄人,把名字刻在一块冰冷的石碑上。
那些没死的,前面是一片坦途,哪怕你不善言辞,不善逢迎,只要你身上有足够的军功,大齐各路大军总有你的一席之地。
大齐在别的方面有失公正,在这一方面还是十分公允的。”
陈华老老实实道:“晚辈志不在此。”
杜八娘语气稍微变得严厉了些许:“那又如何!你现在在宝月楼,不在军中。或许范无咎会纵容你,但是在我这里,你不要抱任何幻想。”
陈华叹了口气,问道:“可否请前辈告知,为什么范老头一心要拉我当徒弟?军中像我这个年纪的人并不少,在我看来,自己并非上上之选。”
杜八娘低头沉思了片刻,摇头道:“范无咎的想法,从来没有人能够揣测到。更何况他没有跟你说,证明现在还没有那个资格知道他的目的,等到什么时候他觉得你有资格知道了,他自然会亲口告诉你。
还有没有别的问题?如果没有别的问题了,你可以下去了,明天开始。”
“开始什么?”陈华明知故问。
他想尽可能的从杜八娘口中掏出更多东西,也好方便自己保护自己。
可惜,他低估了杜八娘的防范意识。
这娘们身份不俗,又是在宝月楼待了不知道多少个年头的,南来北往的人她见了不知道多少,陈华心里的小九九,被她一眼给看破了。
“范无咎说你并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果然如此!且不说你能够做到面对忍冬这等尤物无动于衷,光是你当着我的面还敢从我口中套话这一点,我就该高看你一眼。
虽然我不知道你心里到底藏着哪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我也不想知道。
放心,如果你不死,你会恨我入骨!”杜八娘从床上下来,趿着鞋子,动作十分慵懒的挥了挥手。
陈华无奈,只得退出房间。
忍冬就在不远处等着,见他平安无事出来,拍着胸脯长舒了一口气,然后又将陈华领到另外一间房,将房门重新上锁之后才迈着轻快的步子离开。
是夜,陈华在床上辗转难眠,他的脑海中浮现出老师张道陵的面容,又想到范无咎那张令人生厌的老脸。
同时,他思考着范无咎和杜八娘之间的关系,思考着怎么在这漠北立足,思考着如何面对明天的严酷刑罚。
对,对他来说,明天改变体质的方法,无异于刑罚。
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翌日一大早,天还没有亮,他就听到房门被打开的声音,紧接着,他还在揉眼睛就被一只坚实有力的手抓住了肩膀。
刚要张口叫嚷,口中就被塞了一团乱麻,四肢被死死固定住,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
借着晨曦的微光,他看清了来人的面容,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昨天差点把他给杀了的莫千秋。
如杜八娘所言,陈华跟之前那些人一样,看到莫千秋心里有些发憷。
走了一段,莫千秋十分麻利的把他身上的衣服拔了个精光,然后把他扔进了一个不知道装着什么液体的大水缸。58xs8.com